【短篇铺子】权驭(下)样稿
微糖2020-11-18


你若开口求我,我便饶你不死 

权  驭


早春晚风中,仍然透着丝丝凉意,大丫头特地拿了件斗篷过来,要给公主披上。

公主却盯着那斗篷怔了半晌,突然紧紧抓住大丫头的手,问她,“你记不记得,驸马有一件藏青色绣水蓝云纹的斗篷,宝贝的要紧,从来不让人碰?!”

大丫头没费什么力气便想起来,就因为这个,她的好朋友,贴身伺候驸马爷的丫头素芩还狠狠挨了一顿训斥。虽然现在想起来已经是两年多前的往事,但因驸马爷素来性情温和,入府近三年来,几乎没发过火,因此那一次的印象尤为深刻。

那是驸马爷入府来的第一年晚秋,素芩想着天气渐冷,趁着天儿好的时候把那件斗篷拿出来晒晒,顺便打理一下,不想驸马爷看见后,莫名发了很大脾气,并且非常严厉地告诉所有人,以后那件斗篷,除了他,谁也不许碰。

不过后来有那么两三次,他从外面办事回来,看见公主在外间的榻上打盹儿,怕她受凉,便把那件斗篷从自己身上解下来,给她盖上。虽说每次等她一醒来,他便又快速地把那件斗篷收起来,可大丫头觉着,他心里其实是有公主的,公主每次听了也很开心。

后来趁驸马爷不在家的时候,公主专门带着大丫头,去他房里仔细看过,那件斗篷的用料和做工并非绝等上乘,或许是什么重要的人送的,才让他如此宝贝,但她从未主动开口问过。

此刻与大丫头提起,又问她:“那你记不记得,除了云纹图案,那件斗篷左侧下摆一处不起眼的地方,单独绣了另外一种纹路?”

大丫头点头,“好像是一团小小的图案,像是什么图腾,奴婢看不懂。”

“呵”,公主虚弱地塌下双肩,“本来我也看不懂,后来我见他总喜欢看羌无当地的书本,便粗略学习了羌无的文字,所以现在我知道,那是个用羌无文字写成的‘灵’字。”

大丫头开始没听明白,等反应过来,便是一脸的不可思议,“难不成……”

“一个是王府世子,一个是将门千金,过往有些交集也不是完全没可能的。”公主自嘲地笑了笑,“今早我问他想不想家,你知道他回我什么吗?终日所念,暗藏于心罢了。哈,难怪,难怪他入府三年,从来对我只有敬畏,没有亲近,我也从未有一刻感觉自己真正走进过他的内心……”

马车一路疾驰,终于在一个多时辰之后,停在了城南的皇家别院门口。夕阳余下的残晖早已被夜幕吞噬殆尽,借着门楼上吊着的两个灯笼发出的昏黄光线,看清门边守卫的是两个大陈的兵士。

公主下了马车,上前亮出自己的腰牌,那两人连忙跪下行礼。公主心知此刻未到白夜班交替的时候,这两人应当是从早晨一直守到现在,便开门见山地问道:“驸马今日可曾来过?”

其中一人回道:“未时(13~15点)左右来过一趟。”

公主面色一凛,“现在还在里面吗?!”

那人摇摇头,“驸马爷说是私人行程,未让属下通传便自行进去,不多时便出来,一路向北走了。”

“可曾带了什么人出去?!”

“这个……毕竟是驸马爷的座驾,属下不便查看。”

“废物。”

两名兵士半是疑惑半是尴尬地挠头,正不知如何为自己申辩才好,公主早已撇下他们,带着带大丫头往里去了。

公主带着大丫头穿过一片竹林,正要往里走,迎面一人便迎了上来,正是羌无的使臣,一路小跑到她面前,笑嘻嘻地拱手道:“未知公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公主一脸的不以为然,“我看你消息倒是灵通的很,未见有人通传,你却亲自迎了出来。”

那使臣干笑两声,“下官用过晚饭闲来无事,正在园中闲逛……”

“行了。”公主打断他,“我只问你,驸马今日来这儿做什么了?”

“世子……不是,你说驸马今日来过?!”

使臣流露一副惊讶的表情,公主紧盯着辨认了片刻,不似作伪。便转而问道:“你们随团过来那位名叫程灵儿的乐人,她在这儿吗?”

“那孩子呀”,使臣想了想,“下午确实来和我告了假,说是想趁回程前,出去寻些羌无没有的物什,回去分给这回没有跟团过来的姐妹们,不知现下回来没有,”

边说边仔细观察公主的脸色,试探道:“公主若有事找她,我这便差人前去确认一下。”

“不必了。”

公主摆摆手,正要告辞,又想起什么似的,交代道:“本宫随口一问,不必让程姑娘知道,也不必让其他人知道我曾来过这里。”

使臣连连点头答应,人在屋檐下,当然是尽量不给自己惹麻烦。

跟在公主后面送了一段,使臣思忖一番,还是忍不住开口道:“潇潇那孩子,曾几何时也是被父母捧在手心里宠着的,自然比旁人娇惯些,倘若无意冲撞了您,还请您大人大量,不要真的与她计较才好。”

公主眉心微蹙,停下来,回过头看他,“你说谁?”

使臣愣一愣,跟着拍拍脑门儿,“看我这脑子,潇潇是灵儿入宫前的名字。”

跟着解释道:“不瞒您说,下官入仕前,曾在程将军麾下服过几年役,潇潇也算是我们看着长大的,虽然大家现在灵儿灵儿叫惯了,可我偶尔反应不及,还是会脱口叫出潇潇来。”

这和羌无传回的消息也对上,那边说国王的宠妃暗中给她换了新身份,换个名字当然是最基本的操作。

可也正因为太基本了,公主这才发现,若非使臣提起,自己竟从未注意过灵儿的本名叫什么。

“潇潇,灵儿……”公主反复念了几遍,脑中一个闪念,像是抓住了什么致命的关键所在,急切问道:“她入宫,是在世子和亲之前还是之后?!”

使臣有一瞬的发懵,他以前似乎从未想过要将这两件事相提并论,仔细回想一下,“当是之后吧,毕竟程将军……从定罪到处置也要花上几个月的时间,灵儿换身份也需要些时间,宫里那位再疼她,怎么也得等到风声过了才敢接她进宫……”

使臣本来练的就是嘴皮子功夫,一打开话匣子便有些收不住,说完才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话太多了……

公主倒也识趣,没再继续深问,便叫他无需远送,自行带着大丫头出门。

上了马车,大丫头低声问道:“公主,要不要安排暗卫……”

公主沉思片刻,眼底掠过一些复杂的光芒,“不必,咱们直接入宫。”


从城南到宫中,再从宫中回到公主府,一番奔波下来,天色早已黑透。可对公主和驸马来说,这一夜才刚刚开始。

公主回到府中,得知驸马已回自己房里,便直奔而去。推门便道:“给你带来个好消息,我已入宫求母亲恩准,索性我身边伺候的人少,就把程灵儿留下来,做个一等丫头,总比当个乐人,到处抛头露面、受人贬损强些。”

说是好消息,可她的声音里听不出,脸上也看不到半分喜色,反而问驸马:“你觉得怎么样?”

驸马正坐在桌边看书,翻书的手微不可见地顿了顿,短暂的沉默过后,波澜不惊地回道:“既已请了旨,自然听女皇安排便是。”

公主走过去坐到桌边,一手托腮,做无辜少女状,眼睛却紧紧盯着驸马,“只是背井离乡,怕那丫头心里苦。”

驸马目光不离书本,像没听见一般,并未接话。

正沉默间,有小厮在外面禀报,说程姑娘到了,正在外院等着。

原来公主一入宫便向女皇请了旨,那边马上到城南别院安排,公主留在宫里与女皇说了会话,便与程灵儿前后脚到了公主府。

驸马讶异地抬起头,似乎没想到公主的动作会这么快。公主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此时你若开口,我仍可以改变主意,放她明日一早与使团一同回程去。”

驸马怔了怔,笑道:“这话说的好怪,留她下来的是你,她若不愿意,自然会向你开口争取,我与她虽同是羌无子民,可往日并无交集,如何轮得到我来开这个口。”

“你倒撇的干净。”

公主冷哼一声,吩咐道:“把程姑娘请到这儿来,本宫最近睡的总是不好,不如让她为本宫弹奏一些舒缓心情的曲子。”

程灵儿似乎有些紧张,见礼的时候,双手依旧紧紧抱着古琴,直到公主吩咐赐坐,才把琴摆好,目光不经意地与驸马进行了短暂的对视,看不清彼此眼底有什么情绪。

玉指轻抚琴弦,是一个技艺成熟的乐人该有的水准,只是公主和驸马都有些心不在焉,一曲奏罢,二人均未做任何评价。

倒是公主环顾四周,双手抱着双臂来回摩挲几下,看向驸马道:“这屋里着实有些冷,我看程姑娘衣衫单薄,不如把你那件藏青色绣水蓝云纹的斗篷拿来给她披上。”

驸马听了,少许的沉默过后,少见地拉下脸来,“她若是冷,让丫头们随便找件衣服披着就是了。”

“怎么?”公主冷笑,“那件斗篷是她亲手做的,连她也碰不得么?”

驸马一副不知道她在胡说什么的冷漠表情,不等开口,公主便转而看向程灵儿,意味深长道:“没关系,就算不把那件斗篷拿到你面前,你也应该记得,左边下摆处有一个羌无文字绣成的‘灵’字,对吧?”

“够了。”

驸马轻声打断,不像是呵斥,更像是请求。

再看程灵儿,不知何时已经泪盈满眶,抬起头来看着驸马,“她想说就让她说啊,本来就是她横刀夺爱,从我手里抢走了你。”

“灵儿……”

驸马试图打断,程灵儿却不理他,自顾道:“三年,整整三年,刻苦铭心的想念,一刻不曾从我的心底消退过,只要想到你在别的女人身边,与她耳鬓厮磨,对她低眸浅笑,我的心……我这颗心,就像被几十把刀子一下一下割开,下一刻就要疼死过去……”

“灵儿……”

驸马看向她的眼神满是哀伤。

公主却在这时不合时宜地拍了拍手,“哈,好一出故人相逢的感人戏码。”

“你这个恶毒女人。”

程灵儿看向公主的目光全是怨恨,“是你,是你毁了我原本可以幸福美满的一生!”

说着,猛然将古琴竖起,不知触发了何种机关,一支小指粗的短箭裹着凌厉的风声,直指公主心口。

事发突然,公主根本来不及反应。却见电光火石间,眼前人影一闪,接着噗嗤一声,短箭深深嵌进了驸马的心口处。

公主与程灵儿几乎同时僵在原地。

误伤了驸马,程灵儿似乎一时不知道应该上去查看,还是立马逃走。到底是公主反应快些,大声喊道:“来人啊,有刺客,别让这个妖女跑了!”

护院的侍卫很快冲进来,将程灵儿制服。

然而公主却顾不上处置,她看见鲜血正不停地从短箭刺中的伤口流出来,晕染了驸马胸前的一大片衣服。

“快,快去宫里请太医!”

“不,太远了,去把方圆五里有出诊资质的大夫全请来!”

“不,不,还是兵分两路,一路去宫里,一路去请离这儿最近的大夫……”

公主连下了三道命令,慌乱的不知所措。

驸马一手捂着胸口,另一手抓起她的手,“不必费事了,她既要置你于死地,箭上必然是涂了毒。”

“不,不”,公主狠命摇头,“你太傻了,明知她要置于死地的人是我……”

“若非如此,又怎能让你信我。”驸马的嘴角,突然浮现一丝诡异的笑。

公主正不解何意,却听空气中响起轻微的“咔嚓”一声,又有一支短箭从刺入驸马的那支短箭里剥离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直刺向公主心口。

公主瞬时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下一刻,驸马同样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没想到羌无除了弦乐,这种机关巧件也很擅长嘛。”公主从驸马手中拿过那支原本应当深深刺进她心口的短箭,掂了两下,不屑道:“可惜在大陈的金丝软甲面前,脆弱的就像小孩子用来过家家的玩具。”

迎上驸马一脸想不通的表情,公主嗤笑道:“程灵儿只不过是个不入流的乐人,我若想要,大可不必经过母亲,你以为我为什么入宫?当然是想通了你们要联起手来害我的诡计,去问母亲借来这件金丝软甲!”

呵。

驸马自嘲地笑了笑。总以为她是骄纵蛮横的公主,却忘了,她同时也是被女皇寄予厚望的继位者,是大陈的下一位女皇。

“这个局你布了三年,真是费心了。”

公主一边把玩着短箭,一边漫不经心地说,“或许和亲非你所愿,一入府你便对我起了杀心,可碍于我的身份,你深知一旦我遭遇任何不测,你必然第一个被人怀疑。或许搭上你一条命也还可以,但于公,你身系羌无安危,于私,你还有家人留在羌无,你不敢轻举妄动。

直到半年后,你得知程将军的女儿换了新身份,被接到王宫,你觉得她无亲无故,又对王室和大陈同时有恨,或许是个不错的人选。我不知道你用什么方式说服了她,总之她同意了。

她故意在国王面前露出马脚,因而被送到南府,再趁使团来朝的机会来到大陈,在今夜,与你同演一场好戏。一切顺利的话,她现在已经杀死了我,被你当场处死,而你则可以置身事外,安心扮演一个痛失爱妻的驸马。

即便母亲事后追查,除了程灵儿曾在晚宴场上挑衅过你,再查不到和你有半点关系。因为,至少在你说服她参与这场诡计之前,你们确实没有半点关系。什么横刀夺爱、故人相逢,不过都是演给我看的戏码,只为利用我的疑心和……和对你的在意,一步一步引我入局,好让我积极主动地把程灵儿接到府上,给她机会刺杀我。

为保万无一失,你甚至想到先替我挡下一箭,一来可以更干净地撇清自己,二来也可以防止程灵儿一击不中,此后再无机会。

可惜百密一疏,你千算万算,没想到我去城南别院找你的时候,使臣会失口在我面前叫出程灵儿的本名。我就在想,即便是看着她长大的长辈,都有失口的时候,如果那件斗篷是她做的,而她又与你相识于入宫之前,那必然会习惯性地绣上自己的本名,而不是一个‘灵’字。

你如此在意那件斗篷,却三番两次主动给我盖在身上,为的就是引起我对那件斗篷的好奇,从而注意到那个‘灵’字。可既然‘灵’字是假的,那相关的桩桩件件必然是个局。这样大费周章地布个局,总不会是为了给我一个意料之外的惊喜。”

驸马一副心如死灰的表情,未作任何辩解。

公主却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如果你现在开口求我,我仍然可以网开一面,饶你与程灵儿不死。”

声音里有傲慢,有试探,更多的则是期待。驸马却虚弱地摇了摇头。

“你总是这样,明知我身子弱,偏让我到工部挂职,冬日外出监工;明知我睡眠浅,偏把我安排到周边最多的房子里住,夏日不许捕蝉;明知我患咳疾,偏往府里移栽柳树,春日飘满飞絮;明知我不喜桂花香气,偏让人酿成酒,秋日与我共饮……我总是想不通,我与你无冤无仇,你若看不上我,一纸休书休了便是,何至于将我折磨至此?!

你刚刚的大部分推断都是对的,只有一件错了,我并非一入府便对你起了杀心,我甚至想过既来之则安之,与你相敬如宾过安稳日子。可是入府半年来,你无时无刻不在企图控制我,对我说最多的也是‘倘若你开口求我’。是,我身份不及你尊贵,可好歹也是一国亲王的世子,凭什么处处受你摆布,动不动就开口求你?!”

驸马说完,不等公主反应,便一手抓住短箭,又往深处刺进几分。

“大夫来了,大夫来了!”

下人匆忙进来禀报,问公主,是不是先让大夫给驸马处理伤口,太医想必也快到了。

“不必了。”

公主擦干眼泪,看着奄奄一息的驸马,缓声吩咐,“程灵儿刺杀驸马,即刻仗毙。”

驸马闭上眼睛,感到一种久违的放松和解脱。

或许她终其一生也想不明白,为何他宁愿死,也不愿开口求她。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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