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钢琴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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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钢琴师》作为上世纪的经典影片，以其传递给观众的独特思想及其本身优秀的艺术表现力在影坛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并于去年修复后重映。

影片以人们对自由女神像的呼唤为序幕，预示了整部作品的基调。

被压抑着的人们面对自由时极度的渴望，那声呐喊是只有第一个看见自由的人才能发出的悲鸣，悲鸣宛如长歌，唤醒了众多风尘仆仆的旅人。

生而为人，难免桎梏。那些桎梏是来自家人的、社会的、国家的、道德与尊严的、法律与习俗的难以逃脱的沉重。

然而这众多不如意，终究还是有法可循。所谓“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一个人若是执意跳出人类社会，放下一切外在的约束，这自由也并非高不可攀。

真正的无情来自命运——那所谓的上帝。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命运是人终其一生无法逾越的高墙，即便放下功名利禄，那若即若离的命运到底还是牵着人们脖子上的项圈，戏耍着人们的悲欢离合。

从生到死，这枷锁永远无法拆下，一如芸芸众生，像蝼蚁一般义无反顾奔赴于命运早已设定好的剧本中。

张爱玲曾经写下：“我们的力量那么小，那么小，却偏要说什么‘我们永远在一起，一辈子也别分开’，搞得好像我们做得了主一样！”

在命运面前，你我都无能为力。匍匐在地，卑躬屈膝。

2

《海上钢琴师》真正的伟大，在于它说出了一个具有普世价值的梦想，甚至可以说是幻想——跳出命运。

“America!”随着那船舷上第一个看见自由女神的人一声高喊，这艘Virginian号迎来了一个新的生命，也就是我们的主人公1900。

1900被遗弃在船舱内，由船工抚养长大，他从未踏上过陆地，就在这艘不断往返于美洲与欧洲的大船上弹奏着属于他的人生。

“一个从未在世界上存在的人”，影片里直截了当地告诉我们——1900是不存在的幸运儿。

陆地象征着人间，是上帝的琴键。大海象征着自由，那是1900的琴键。

没有人能够选择命运，是命运选择了我们。对1900来说，眼前88个琴键的钢琴就是他的一生，舷窗外白浪滔天的大海就是他的世界，他的灵魂属于这里。

1900生在海上，也必须死在海上。所以他在狂风暴雨中也可以闲庭信步，安之若素。

为什么他宁可死也不肯下船？

其实电影从开头就一直有各种各样的因素在促使他走下舷梯。

MAX的劝说是“金钱”，Jelly的挑战是“名誉”，女孩儿的出现是“爱情”，最后的最后，堆满船舱的炸药是“死亡”。这些对我们这些俗人而言无比重要的东西，都没能让1900踏上陆地。

最初我以为那是他一直在坚守的东西，认为达成这一切不合理的条件是崇高的信仰，直到我看到结尾，1900终于敞开心扉诉说自己，而这段对话也推翻了我的所有假设，彻底解答了我的疑惑。

1900对MAX说到:“你把我推到舷梯上，然后扔给我一架有百万琴键的钢琴， 百万千万的没有尽头的琴键，那是事实，max,它们没有尽头。那键盘是无限延伸的。

然而如果琴键是无限的，那么在那架琴上就没有你能弹奏的音乐，你坐错了地方，那是上帝的钢琴。”

阻碍他下船的东西不是信仰，不是什么“不愿沦为世俗”的高洁，而是恐惧，而这种恐惧来自于命运。

换句话说，他认识到了人的渺小。

3

在上帝面前，人是多么的渺小。我们无法决定自己要走的路，我们无法明白哪一个选择是对的，我们不知道每走一步会发生什么。

陆地上千万条岔路，足以让任何人迷失在这里。

我以前看过这样一个新闻：一个人在自己家的花园里散步，莫名其妙被从天而降的一根冰柱给插死了。而这根冰柱来自几千米高的一架飞机厕所泄漏，一串尿在高空结了冰。

朋友见了都把它当个笑话，我却笑不出来。仿佛这件事的背后有个什么东西，嘲笑着人类的自大与狂妄。

荒诞不经，但是如芒在背。这就是命运。

生，老，病，死，爱上什么人，恨上什么人，该去哪里，该怎么去……很多时候，虽然脚长在我们身上,何去何从却不是我们说了算的。

身不由己，发生在每个人的身上。

嚎啕痛哭倒还算是挣扎，就怕心早已麻木不堪，说天命不可违，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这就是命运。每个人都是命运这个大机器里的一个零件，都是命运手下的提线木偶，很多时候我们没有权力决定自己的人生。

在古老的神话里，命运三女神坐在波光粼粼的湖边，克罗索托织出华美的绸缎，拉克西斯量好丝线的长度，阿特罗波斯随手一剪，一个人的生命便宣告结束。

这是1900在舷梯上看到的真相。

他在这样的真相前感到的恐惧，埋在心里许多年，直到MAX踏进腐朽不堪的船舱，才由他自己说出口。

“那个世界好重，压在我身上。你甚至不知道它在哪里结束，你难道从来不为自己生活在无穷选择里而害怕得快崩溃掉吗？陆地？陆地对我来说是一艘太大的船，一个太漂亮的女人，一段太长的旅行, 一瓶太刺鼻的香水，一种我不会创作的音乐。”

4

1900是永远不可能真实存在的幸运儿。

因为他有生在海上的权利，他游离于这个可怕的世界之外，对这个世界而言，他是真真正正的过客，他匆匆一瞥，留下他的音乐和故事，最后悄然离去。

种种因素促成了他的“不存在”，所以他能脱身于命运,做一个局外人，在自己的世界和梦境里自立为王。

他的死不是悲剧，恰恰相反，是一种幸运，一种侥幸，一种暗自得意。88个黑白琴键，奏出了他无比幸运的一生。

人之自由的大限叫做命运。

《西游记》中的那个“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石猴，已然成了流传至今的经典形象，1900同样如此，却比齐天大圣还多了几分壮烈，他不仅向我们展示了他作为局外人的幸运，更是在轮船已经不可能再下海的时候，告诉了我们他所认为的跳出命运，拥抱自由的办法——“我永远无法放弃这艘船，不过幸好,我可以放弃我的生命。”

幸好，幸好，在无情冷漠不可逆转的命运面前，1900以琴声作结，嬉笑而庄严，把人的梦想和尊严深埋大海。

向死而生，是一个幸运儿的选择，《海上钢琴师》，是一个幸运儿的故事。

1900的选择，不合常理却又在某种程度上寄托着人们的理想，正是这个人物在现实中的注定“不存在”促成了他足够的幸运。

他从未沾染过人间，也就无所谓割舍，这是现实中的我们永远无法达成的自由。

我们和命运的斗争终于还是这样进行下去了，如影随形，不死不休。

对于不够幸运的我们，这或许，也是另一种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