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回家总要经过一个天桥，天桥上有人摆着地摊卖着十块钱三双的袜子，有人摆着两个箩筐吆喝是自家种的无农药水果，有人坐在小板凳上算着八字。

总之，天桥上是缩小的生活剪影。

01

我像往常一样下了班就马不停蹄地赶回家，对于天桥上的吆喝置若罔闻。

“小姑娘，买支花吧。”她佝偻着背，笑眯眯地抬头望着我，脸上的沟壑挤在一起，像干了的树皮纹路。

侧眼望去，她只有我胸口那么高，脚前摆着一个背篓，里面有红玫瑰，白康乃馨，紫百合。

举在我眼前的正是一朵娇艳欲滴的红玫瑰。

我向来对花没什么好感，好看虽好看，花香对于我而言倒显得刺鼻闷人了。于是我摆摆手，说了声“谢谢。”我听到她在后面说，“小姑娘，买支花吧。”

第二天她仍然在那里，第三天也在，第四天还在。每天她都举着一支花在我眼前，说：“小姑娘，买支花吧。”

好像她根本不记得我是否是前几天一直拒绝买花的人，似乎我是她第一次见的新客人，举支花笑咪咪的，和蔼地说着：“小姑娘，买支花吧。”

02

那天，我依然摆了摆手，走了几步后却站住了脚。

我突然想买支花了。

于是折身回去，她看见我折身了，满脸笑着对我，“要支什么样的花？”

我注意到她脚上穿着一双红红绿绿的布鞋，脚极小，上面有斑斑点点的泥。

那时正时逢春夏交际，她穿着杏仁色的长裤，左手腕上戴着一个银色手镯，另一只手戴着一枚有年代感的银戒。

“我随便看看。”我用眼睛在背篓里扫视，听见她说：“诶，好，好。”然后又继续问别人要不要买支花。

03

看着这些争妍的花，我突然想起与先生约会的第一天，他抱着一大束用黑纸包装好的红得跳跃的玫瑰，那包装纸似是被烧完的灰烬组成。

不过如今，先生已不在人世548天。

“就要这朵吧。”

我拿起一朵玫瑰，花瓣上有欲掉的水珠，

“好多钱？”“九块钱，小姑娘。”

我拿出手机却发现没有二维码可扫，以为是扫手机。“婆婆，二维码。”

“我没有那个东西，小姑娘能付现金吗？”她似乎有点窘迫还有点小心翼翼：“我没有你们那个手机，搞不来。”

“可以可以。”幸好我带了一点现金在身上。

她的手上老年斑点点，指甲修理得很整齐，整只手如同枯树伸向寒冷寂寥的冬季天空，枯瘦且可看见生命的正在逝去。

“谢谢哈，小姑娘。”她掏出一个塑料袋卷开，把钱放进去规规矩矩地重叠好后又卷好。

04

拿着那支花，似乎又看见先生的脸。

先生问我：“不喜欢吗？”他一定是没错过我脸上的不自然。

抱着那束招摇的玫瑰，我的鼻腔里全是花粉的味道，是这花搔首弄姿喷的刺鼻的让人想吐的劣质香水，倘若她不这样，说不定看在她鲜艳亮丽的脸蛋上我会给予她三分喜欢。

“不，还好，不过，为什么要我自己抱着，回家再给我吧。”

我把玫瑰直接放进他怀里，他顺手就抱住了，羞赫地笑笑，似乎为自己的考虑欠佳而羞愧。

而之后与先生的约会，我才知道，先生是真的一点都“不解风情”。他陆续送了我满天星，紫百合。

我问他为什么执着于送花，他诧异的表情看着我，“我以为女孩子都喜欢花，不是说对于美好的事物都抱有幻想吗？”

先生是一点没看出来我对花的无感，不过也不能全然怪他，是我太不真诚了。

后来先生知道我对花的感情就再也没送过我花了，除了在病床上的最后一天，他似乎回光返照，让人替他买了一支玫瑰送给我。

先生说，“有始有终。”

之后天桥上的一个多月我都能看见她——那位卖花人，而我也会隔三岔五备好零钱在她那里买支花带回家插进玻璃瓶里。

05

天斜飘飘地下着毛毛雨，没料到晚上会突然转变天气，连把伞也没带。

幸好是毛毛雨，还可以顶一顶，要是今天没加班说不定就不会这样糟糕了。

我埋着头抵着雨前进，脸被打得湿润，冷冰冰的，像从冰箱里取出的桃子，放一会儿便布满了细密的水珠，用手一抹，连成一片。

大概是一米八的身高覆盖在她面前，说着什么，手不停比着动作。

我心里一紧，以为那个外国人要动粗，加紧脚步过去，高跟鞋在地上“哒哒哒”的响，手机屏幕上已经按好了110，随时准备拨过去。

“我不走，花还没卖完。”

“婆婆，待会雨真的要下大了，我说你把花卖给我。”

走近了才听见他们的对话，心里又一轻，原来不是闹矛盾。两个人头上都沾满了致密的水珠，一大一小僵持着局面。

“婆婆，有生意来了还不做。”我把手机放进包里，打趣道。之前的一来二去也算是和她混了个面熟，偶尔买花时草草聊几句天。

“妹妹，今天又加班了。不是不卖给他，我老婆子不是憨的，他天天来买花，今天还要全买了。他没几个钱，还要来同情我这个老婆婆儿。”

她说话时瞪了他一眼，看来这关系的确不会太差。那个外国人抠了抠头，一米八的大汉挠头的样子怎么看都觉得憨傻。

“婆婆，我今天和女朋友约会，刚刚才把店收拾了，今天下雨出来的人都少，你花也卖不完，不如就卖给我。”

“对嘛婆婆， 这么晚约会总不能空着手去吧。”

“真的？”

“真的婆婆。”

她将信将疑，我说我也买几朵，剩下的就不跟他女朋友抢了。她在他的再三说辞下还是把花卖给了他，还给他便宜了几块钱。

他把伞硬塞到她手里，说了句“谢谢婆婆。”

她说，“小兄弟，谢谢你。”

卖花人卖完了花，背着背篓打着他给的伞下了天桥，在背篓的加持下那背更加佝偻。

“我把花送给你吧，你一起送给女朋友。”我想到刚刚她说他天天来买花，今晚还要去约会。

“女朋友在国外的。我在那边医院旁边开了个小店，卖面。一个月前就天天看见她出入医院，一直是一个人。”我点点头，两个人笑而不语。

后来不知道日子过去了多久，大概三个月，也可能是半年。我已经连续好多天没在天桥上买花回家了，也没听见那一句，“小姑娘，买支花吧。”

- End -

图：堆糖网

文：祝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