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肆虐时,爷爷离开了这个世界样稿
有何不可2021-07-12

1


大家都在说,爷爷这个老头,怕死。

其实我也不知道,这个怕死的老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骑着那辆锈迹斑斑的三轮车去卖菜,不再起得很早去庄稼里除草,不再可以很利索地听见别人在说什么。

我回过头去想,应该是从奶奶去世后,继而自己的家受到隔壁牵连成为了一堆废墟之后吧。

三婆婆和屋前屋后几个老人,为了打发日子,总喜欢找爷爷打麻将。几个老人的牌局,总像是时间慢放,慢慢悠悠,恍恍惚惚,炸胡也多。

除了打牌,三婆婆喜欢在青砖绿瓦的房子前看会儿书,弥补一下那个时代读不起书的遗憾,所以,在那群人中,三婆婆算是比较有文化的,过了花甲之年,就已经看淡了生死。打牌的时候,还给几个老人上了一堂生与死的意识课程,包括我爷爷。

三婆婆说:“活了这么大岁数,也算活明白了,前不久看到一首诗,念给你们听听,看有道理没道理。生在阳间有散场,死归地府又何妨。人间地府据相似,只当漂流在异乡。

据说,爷爷当天回去躲在屋子里流泪了。

我对爷爷的印象,从记事起,好像记得不多。应该是相处少,没有太过深刻的时光。诸多言传之中,这样的一个老人,在我的脑海里,自私和懒惰占了大多数。奶奶生病,舍不得花钱。子女日子艰苦,也没想过搭把手。房子塌了后,一个人换了五个住处,不管住在哪里,屋里总是很大的味道。

老人终归是老人,令人从骨子里都会触发出一种同情。随着时间就这么索然寡味的过,爷爷的一生,似乎已经到了尽头。不管多么畏惧,每一个人都会经历这么一个残酷的过程,眼看着身体一日不复一日,躺在床上,未来不管还有多少年,终究也如这一日般看着日头东升西落、月亮阴晴圆缺。 

2


最后一次见到爷爷,是三个月前我带着女朋友一起过去看他,买了老年营养品,买了香蕉,他喜欢吃橘子罐头,也买了一箱。顺带买了个助听器。爷爷耳朵越来越背,说话几乎要吼,而每次一吼,过路的人听到了以为在吵架。

每次看到我回老家,他就会从床上下来,慈爱模样,指了指桶里的井水,又指了指香蕉。他的世界是安静的,所有的表达,都只能寄托于手势和表情。子孙都忙,他跟很多留守老人一样,吃了饭喜欢在村子里转一转,到人多的地方,就会坐下来享受这喧闹和阳光。一次我在钓鱼,他给我拿了两罐罐头,然后坐在旁边看,一看就是两个多小时。

后来他骑三轮车摔倒了,似乎这一摔倒就成了他生死的转折点。

生活不能自理了,子孙们在家时,就轮番过来照料。而从那以后,每次看到他,爷爷的眼角都有泪水。没过多久,因为每个人都有事,要各奔东西了,爷爷也被送进了福利院。跟他住一个房间的老头隔三差五会跟院长讲,这老头总在哭。腿脚好了些,又回了村子,继续着有一餐没一餐的生活。

当年的麻将队伍早已只剩他一人,孤寂消瘦的背影,在每次晃荡的夕阳里,显得绝望而瘦长。

2019年的清明节,由于习俗,本地人都很重视,所有亲戚都过来祭祖烧香,远近亲属村民喜欢聚着聊天,顺便看看黑屋子里的爷爷,有人摇头,说熬不过今年了。本就沉默的老人,坐在床头抬起发颤的手抹着眼角。很多人看在眼里,也说着这老头怕死。 


3


2020年1月24日,武汉封城之后,这座离武汉只有几十公里的小城市也开始紧张起来,采取了相应措施,除了私家车外,其它机动车都禁止载客、通行。我开着车去接给爷爷送排骨藕汤的老爸,一切都安好。彼时,爷爷换到另一个福利院整整一个星期。

晚上我烧水洗澡,拿开水瓶时,提手突然断了,装着一瓶开水的瓶胆在我脚边炸裂,我爸妈问我,有没有烫到。我说没事。

第二天,1月25日,大年初一,一大早,我在房间就听到了老爸接到福利院的电话,说老人去世了。所有人心中一惊。我甚至在想,这前后是否存在预警。

老爸开始给兄弟姐妹联系,我们也赶紧收拾了东西带了菜和一些灶具赶回老家。我开着车去村政府、镇卫生院开死亡和火化证明。

爷爷的大儿子至今困在武汉,连回来看最后一眼的机会都没有,福利院强制要求中午之前把遗体运走,村里又说,年初一把遗体往家里运,怕破坏村里风水,到时候成为千古罪人谁都担当不起。也没有通知任何亲戚。

在灵车上,我爸电话每挂断,爷爷的大女儿就哭了,“活着没享什么福,所谓的养儿防老,就是死了都不来送送,不管怎么样,下葬一定要风风光光什么都有。”同在灵车里的子孙七人,也是这么觉得的。

去到殡仪馆,阴沉的天,下着雨,很多人说,这个节骨眼儿,还是火化了好,即使不是因为病毒感染去世,也会被传出各种绯言绯语。所以决定火化。殡仪馆的接待人员很诧异,说今天火化遗体的人还真不多见,就打电话联系火化人员。20分钟后,老爸捧着骨灰盒,进了寄存室。

经商量,爷爷的骨灰决定在年初三出殡,只通知直系子孙悼念。然后请村里人去对接抬棺的“八仙”,道士,厨师,布置酒席,不要乐队了,尽量在不失体面下,能从简就从简,也不给村政府添乱。

群里的几个朋友也在说,邻居有人去世,遗体在家放了5天,亲戚好友也回不来。老公的外公昨天上午走了,不得已直接火化,找个地方,挖个坑埋掉,酒席全免了,等疫情过去了再说。 


4


一切商量准备妥当,天色也愈发沉闷阴冷,我开着车跟老爸去小超市买完丧葬用品,回来天也黑了。我爸也不断接到电话,被问及最后的安排,应该如何,不应该如何。

我爸回复:一切都安排好了。心中有点气。

也是1月25日,年初一,下午,准备回市超市里备些菜,突然一条消息弹了出来。市政府为了控制病毒进一步扩散,今日24时起,所有高速公路封路,乡镇禁止通行,私家车也不能。

殡仪馆在市区,此时天已经黑尽。这个消息一出来,计划不得不做改变。如何变,每个人都有不同说法,我爸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又找到村里经常操持红白喜事的人,说只能一切简中再简,如果车子能走,继续操办,只请“八仙”,厨师,两个道士开路,不通知任何亲朋好友。如果车子不能通行,将骨灰继续寄存在殡仪馆,等疫情过去了再说。就这么决定。

老爸又开始打电话给他的兄妹们,逐一说明情况,收拾东西准备回市区,能不能再出来,就等明天的具体情况。这时,院门被推开,两个人收着伞往里进,戴着口罩,以为是村里窜门的,结果一经介绍,是村政府的人。

魏主任给我们拜了个年,然后说起了老人去世的事,他们从别处打听到年初三出殡的安排,从手机上翻出文件给我们看,劝解道,“我理解你们的心情,刚镇里开了紧急会议,所有活动全部严令禁止,您家老人出殡,只能等疫情过了再说了。”

老爸陷入沉思,许久说了一句,“一切都听从政府的通知。”

当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到我在一个丛林里找路,走了很久,四周很安静,好在有阳光。穿过荆棘,走过沼泽,迈过稻田,终于在一处祥和的田园出发现了一个新坟,没有墓碑。

年初二,我醒来后开着车出去探路,路上没有人,偶尔有几辆车通行,道路还没封,却接到了我爸的电话,说不用看了,村里的路都拦起来了。回到家,果不其然,村里的群发布了各种小路被拦起来的图片。

爷爷的骨灰至今还在殡仪馆那一格一格冰冷的屉子里,没有办法,亲戚打电话过来拜年问到老人,也只能说还好,还健在,因为一旦说开,又是一堆麻烦事。


5


我也是在给去世的爷爷办理火化证明时才知道老人的年龄,老爸忘了带身份证,我的身份证和爷爷的身份证复印在一张A4纸上。我在想,那个年代,新中国还没成立,确实够早,不知不觉八十多岁。从那个年代过来,要经历多少苦难啊。

疫情持续了两个多月,这个春节的假期一直都在延续,仿佛每一个人都有了很多思考的时间,有人在烦恼生活的拘束无味,有人在期待春暖花开。这个年,过得那么安静,也是那么惶惶不安,像极了爷爷活着的每一天。他并不知道疫情的存在,只是突然的,在某个太阳本应该升起来的早晨,再也没有醒过来,离开了这个世界,从来没有去管过在哪一天。

在睡觉的时候,我也偶尔会想,那个瘦骨嶙峋的老人的面孔,那个喜欢在村里穿行的身影,在无声之中抗拒死亡,却在这样的一个日子里,突然闭上了眼,变成了一堆骨灰。



end


文章:有何不可

编辑:有何不可

排版:有何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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