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竹虽无语，

牵衣借晚凉。

雨天周末，最好的光阴，是包裹在岩茶香气里的光阴。

茶的名字叫《溪山幽隐》，喝茶的人也犹如隐者，隐在斗室，心里想的却是云雾缭绕、看不见的溪山。

也许那是崔道融走过的溪山。

唐亡后，崔道融不愿出仕朱梁，而是避隐入闽，在武夷山脉深处，以茶自娱。在一首《访僧不遇》中，崔道融写道：“寻僧已寂寞，林下锁山房。松竹虽无语，牵衣借晚凉。”

也许是陆龟蒙辞官归隐的顾诸山。

南宋诗人姜夔有一首七言绝句，其中一句：“沈思只羡天随子，蓑笠寒江过一生”，诗中的“天随子”，说的就是陆龟蒙。陆龟蒙在太湖边上的顾诸山置茶园，并亲下茶园劳作。

他时常放舟入湖，每放舟时，总不忘将茶灶、钓具、书籍载人舟中，日子过得逍遥。

三坊七巷文儒坊陈季良故居，有一副对联曰：“竹里坐消无事福，花间补读未完书”。若把“竹里”改为书斋，把“花间”改为茶里，也是合适。

一周忙碌之后，洗去一身的劳累，放下世事的喧嚣，能在这样的茶香里沉浮自安，是多么美妙的一件事啊。

01

一杯茶，是静心的源头，是精神上的滋养。

饮茶，可洗去心中的烦闷，所以，古人将它叫做“涤烦子”。唐代施肩吾诗云：“茶为涤烦子，酒为忘忧君”。也是说，茶能消除烦恼。

“涤烦子”三个字，落地有声。听起来就一尘不染，似乎拥有着一个超凡脱俗的灵魂。

柳宗元被贬至永州的时候，寄寓在永州龙兴寺。寺中僧人重巽赠以新茶。柳宗元作诗回赠，其中有一句说：“涤虑发真照，还源荡昏邪。”

失意的柳宗元，本是一个尘虑满腹的人，却因了这杯“涤烦子”，不但洗了尘虑，还拂了邪躁。

茶又有一个名字叫“不夜侯”。意思是能醒脑提神，解除困意。西晋张华《博物志》称：“饮真茶，令人少眠，故茶美称不夜侯，美其功也。”

无论是“涤烦子”，还是“不夜侯”，都容易让人想到修道的人。

说起来，茶这东西，和僧人的渊源是极深的。

最早种茶、制茶、饮茶的，就是寺庙中的僧人。中国品茶之风，始于寺院，盛行于寺院，刘禹锡《西山兰若试茶歌》就说了：“山僧后面茶树丛，春来映竹抽新茸。”

僧侣的四季是孤寂的，茶是最好的陪伴。

日本茶道鼻祖千利休，便是将“无上孤寂”，作为茶道的最高审美。人与茶，在相对无言的孤寂中，沉淀了生活的纷扰，找回内心的清明。

这也是我喜欢茶里光阴的原因吧。

02

一杯茶里，我们可以从容转身，折进那从前慢。

30多年前，我大学毕业，来到这个城市，在中山路23号大院落足。刚到大院的那几年，单位没有宿舍。费了很多周折，才在附近的公正新村租了间民房，总算暂时有了安身之地。

那时候公正新村还是城中村，那是一个三教九流混杂之地。

我的房东在铁路工作，是标准的市井之徒。见了管这片地方的干部或者派出所的所长、片警，一脸的媚笑，恨不得当场把尾巴摇断。

我对当地土著的印象，大多源于此时。

民房的隔音又不好，闲聊的，炒菜的，干仗的，吵架的，甚至暗娼白日拉客宣淫的，声大如雷，在小小的蜗居里根本待不住。

于是，周末的时候，如果没有出差，我基本上都在单位。泡茶，看书。

那几年，我喝的都是大院内小卖部卖的茉莉花茶。

茶很廉价，两块多一斤，可以喝很长时间，但福州的茉莉花茶好，我喜欢它的香气，鲜灵持久。滋味也鲜爽，汤色黄绿明亮。那一口茶香，陪伴我走过步入社会最初的日子。

清贫窘迫的日子，也因为这一口茶香，而记忆深刻，感受到生活中的点滴安宁。

此后这二三十年，从茉莉花茶，到铁观音，到红茶，普洱，到白茶，到岩茶，我喝过各种各样的茶。直到现在，慢慢的习惯于喝岩茶了。

喜欢岩茶高锐的香气，汤稠水滑，一杯入喉，全身放松。

喝了二三十年的茶，对茶的认知，自认为还停留在初识，进步不大。但这并不妨碍我对于茶的着迷。因为，我更看重的，是茶的宁静，是浸泡在茶里的光阴。

03

茶里的光阴，是宁静的，也是宽容、悠闲的。

明朝文士余绍祉曾说：“光阴虽短，静则自长；岁月无多，忙人更促。神随天运，一日可当百年；意逐物移，百年犹如一日。”

用忙碌急迫所寻得的，一定不是气定神闲才可贴近的生命本质。而茶里光阴，最可贵的正是这份气定神闲。

俗话常说，淡茶温饮最养人。我所理解的“养”，有两重含义：

第一重，是自然、是身体上的养。天地间草木万物皆有灵性，茶，山之哺育，水之润泽，人之工造，细啜慢饮，最可洗去浊气，涤烦安神。

第二重，是精神上的养。清茶以待静者，淡茶以待明者，一个人若能心无旁骛地品茶，便会渐渐放下执念，自然获得心的安宁。

周作人曾说，茶里的光阴，“得半日之闲，可抵上十年尘梦”。

他说，喝茶，在于悠闲，在于自我。“用平凡的话来说，可以称作为忙里偷闲，苦中作乐，在不完美的现实中享受一点美与和谐，在刹那间体会永久。”

大地一年孕育出茶芽，是自然生长的慢。

一片一片手工摘采茶叶，是手工的慢。晒青摇青杀青揉捻，是制作过程的慢。焙火退火是时光上的慢。烧水冲泡，是泡茶的慢。

人间万事消磨尽，唯有清香似旧时。

世间有太多繁华，让我们无法宁静。而一杯岩茶，足可让世界慢下来、静下来，让饮者变为隐者，暂别了尘嚣，找回久违的自己。

04

三十年前，我刚来到这座城市，恰是青春年少。

城市总有太多的繁华，撩拨着年轻人的心境。而人总是要过了中年之后，才会明白风轻云淡的珍贵。

李白说：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如今，手中的这杯茶，就是我的敬亭山。

嘈杂与繁忙，欲望与追求，不应是生活的全部。

茶里光阴，是徐徐展开的漫漫云锦，留给自己在纷纷扰扰的时光里，慢慢品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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