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三次鄙视自己善意的灵魂。
第一次,它毫无原则,慷慨解囊。
第二次,它故作高尚,舍己为人。
第三次,它自诩神明,普渡众生。
将对贫苦群体的关爱添进心的柔软,将负面情绪毫无保留的内耗,还自命崇高和伟大。
把泛滥的同情心,当成了无价之宝。
我在北京的地铁站前遇到过一个行乞者。
衣衫褴褛,头发脏乱,双腿盘坐,两手空空。面前一个破旧的空瓷碗,边缘磕磕绊绊,像他残缺的牙。
瘦骨嶙峋的身躯似乎抵不住将至的凛冬,他浑浊的眼里满是哀伤和茫然。
我实在不忍,但苦于没有现金,只好咬咬牙将准备当早饭的面包放在了他的碗里。
听到朋友催我,我未作停留,起身离去。
刚走没几步,便听到一个阿姨在后面嗔怪:
“哎,人家小姑娘给你的东西怎么扔了呀。”
我停下呆立在那里,缓过神来回头,看见那块面包正孤零零地躺在路中间,和乞丐对望着。
它本该是我的早饭。
那一刻,周围人对毫无所谓的乞丐的指责;朋友温热手掌的无声安慰;迎面走来的陌生人眼底的悲悯与尴尬,都在我的记忆里挥之不去。
我不知道他是怕食物有毒或是只想要钱,但我肯定的是,我那泛滥的同情心,也随那个冬天的雪一起埋葬了。
这不是我第一次为自己泛滥的同情心买单。
在这之前我因为同情一个年迈的卖菜老奶奶,在她的摊位上买了很多菜,想让她早点收摊回家。
结果那些菜要么是放了很久已经不新鲜了,要么小得可怜,塞牙缝都不够。
我妈气得不轻,以乱花钱为由训了我一顿,有句话我印象很深:
“我们都一样,那些菜农也是在靠自己的辛苦汗水赚钱,他们不需要你的怜悯。”
的确,如果没有足够的资本,在大多数剧情里,我们的角色只是一个低调的旁观者。
不适宜的同情让我们只顾聆听远山的孤寂,却忽视了自己眼前的苟且。
恰逢其时的同情是道德的基本操守,但相比之下毫无节制的同情未免太过矫情。
在保护自己的前提下,我渐渐收敛了那泛滥的同情心。
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有同情心,只是程度不同。
同情心泛滥的人,有一种“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崇高使命感,他们大多内心细腻,观察力强,对他人的悲伤有种本能的敏感。
即使自己卑微如蝼蚁,也生活在阴沟,却还是会不惜超载自己所能去满足因“可怜”而起的单薄心理慰藉。
有时候我们自己都生活的辛苦艰难,却故作高尚地站在神明的视角去哀怜他人。
所以后来我不再轻易地为了某个战乱国家的民生疾苦而感伤;不会在看到残疾人时故意放低姿态;不会因为流浪猫狗可怜而想带回家。
因为我知道,我不是救世主也阻止不了战争;残疾人的自尊心需要的是共情而不是同情;收养猫狗所需的精力和时间我都没有。
生活赋予每个人不能承受之重,分心乏术的我做不到对每一个弱者和不幸都给予等值的同情。
心理书上解释,我们这种“圣母心态”,大多源自于人性的一种自我否认。
除了让自己心安理得之外,更多的是为了获得外界在道德制高点上对自己的认可。
以为在另外一个残破灵魂上的施舍,能换来自己身上一丝人性的光辉,以此宽慰内心深处的某种缺憾。
我曾看过这样的评论:
“临近月底,我兜里还有400元,我买了一双100的鸿星尔克,为河南慈善机构捐了100元。大概留下的就是到发薪日的饭钱。
转念一想,如果我这个时候兜里只剩下200元,我可能不会买鞋,也不会捐款,因为如果到了那个时候,我首先需要考虑的是自己的生活。
我知道,人都是存有两面性的。既然能接受善良的自己,也要学会包容不怎么善良的那个自己。”
或许那些拼命想要治愈别人的人,是想要治愈自己。
但俗世凡尘,众生皆苦,唯有自渡。
我们是需要保持自己的善良的,但别让它越界。
在同情心涨潮之前,先考虑好自己是不是能承受带来的结果。
如果没有任同情心肆意释放的资本,净化不了后悔的负面情绪,就先按捺住那颗感性的心。
毕竟,我们非神明,无力渡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