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0岁的则宗小姐样稿
核星2022-05-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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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0岁的则宗小姐

1

安世屋原本是东都不太上得了台面的商家,总是兜贩些新鲜时髦小玩意儿,攀不上士族,也为当时主流为“攘夷”的文化人所鄙,更没有门道和御庭或东都三家往来,东都内这样的商家,一年得来数十家,得走数十家。

安世屋能耐以留存的根本,说到底还是掌柜的先人留了这么块堪做门面的地产,在青花街,既然省下了租金,那别的就有余地了。

安世屋的掌柜即“安世七”,入的商籍,没有名姓,以安世的名号加上代际来称呼,也有叫“七小姐”的,安世屋与“七小姐”的命运转折,是从一位外国商人到访开始的。

那商人年轻俊秀,不过二十岁许,一头罕见的银发,自称“路德维希”,从西边来的,此前七小姐和他有过生意上的往来,但素未谋面,当七小姐终于决定请这人在青花街消遣一番时,对方顺道带来了一个难以置信的提议。

“之前承蒙关照,上面的人总算谈妥了,允许我兑换这边的货币,我想给安世屋投资,第一笔款暂定一万两如何?”

七小姐愣住了,一万两几乎是安世屋数年的纯利润,这外国商人没头没脑的在说些什么东西?

“这点小钱确实有点拿不出手,但毕竟上面还没有完全开放兑换,一万两黄金您先用着,粗略妆点门面,后续的资金会如期到位。”

“黄金?”七小姐已经目瞪口呆了。

那青年没有趁热打铁一举瓦解七小姐心理防线什么的,敬茶一杯,等待着对方的反馈。

“路德维希阁下...想从安世屋得到什么呢?”七小姐镇定了下来,单刀直入。

“能得到的可太多了,和您直接相关的呢主要是——获得正当的销售途径,这也是上面开的条件之一,还请慎重考虑。”青年笑盈盈的,片刻后又补充道:“冒昧揣测,您可能还想问‘为什么选择安世屋呢?’”

七小姐皱起了眉,第一次觉得这男人有点烦人了。

“直说也无妨,‘春江屋’、‘葵屋’这些,唔...受‘攘夷’论调影响很明显,能与我们有正常商业往来的,‘安世屋’可谓是不二之选了,更何况...”伶牙俐齿的路德维希吞吞吐吐起来。

“更何况?”

“那些商家背后已经站满了人,实在容不下了。”

安世七从一开始就觉得路德维希不尽不实的,但后来也知晓了他所谓的“理由”。

按他的真实想法来讲,其一是“‘春江屋’与‘葵屋’看不上这点小钱。”这话说出来可大大不妙,七小姐可不见得受得这气。其二则是“七小姐刚好是在下中意的类型。”这要说出来的话,可更加不妙了。

到底路德维希还是学会了东方人的弯弯绕,也算是入乡随俗。

有了钱、路德维希、“上面”,安世屋遂乘风而起,扶摇直上,几载时间便成为了东都的商业龙头之一。

不久后天下有变,维新派汇聚东都,与御庭相抗,谋划着无数的动乱,而双方争斗的主力“剑士”们,对武具的需求与执念已达到鼎盛期,刀剑与剑士同时扬名天下的时机终于密集的到来,一时间,东都风云变幻,剑豪云集,原本各自占山为王的诸多流派,辉映于传说的各般武具,于此交汇,血与火,人与剑,将在此绘制千年未遇的壮阔画卷。

借维新之机,安世屋的触手向外,抢先一步做起了策应维新的“名具”生意,收纳各地传说的刀剑名具,置于东都,假以“安世”之名,东都之血雨腥风,由此节节攀升,简直快要遮天蔽日。

安世屋运送名具走的是古路,要过玉野,玉野是东都四野中,最具自然风光与悠然气息的好地方,民众虽不富足,但温饱无虞,不至于啸聚山林,而其他些路,倒是因交通便利之故,颇受假托维新之故的“勤王党”、“志士组”所扰,反而不太平。

正是初春,但春寒去得早,莫名的让行人有些燥热,出玉野去东都的燕离山道上,一众行人正在树荫下暂歇,此处名为白石台,地如其名,多有圆润硕大之白石,上有百载榕树,开枝散叶,荫蔽路人,往来客商多在此稍歇。

现树下散布着十余人,四角各有佩刀的武人,一边小口饮水,一边打量着四周,居中几位男子白净而慵懒,正举着水壶畅饮,至树下,停着一顶轿子,装饰着纱网,里面的人形看不真切,随行有一佩刀女子,往轿里递了水,随后跃上石台高处,仍是警惕的四下打量。

“瑾小姐,没有异常吧?”白净男子中稍年轻的某人问道,佩刀女子未置可否,跃下石台,往轿子旁去了。

“这几日不比往日。”居中的一位轻声道,“说是有人在近江一带专做杀人夺刀勾当的悍匪,玉野卫馆的人来了几次,都没逮到那人。”

“那人能截杀剑士,想来身手不凡,不然也不至于劳烦道场的大人们了。”

富态一些的男子站起身来,开口道:“诸位大人,此地不便多歇,还是快快动身的好,到码头那边再行用饭,可好?”

佩刀的四人知晓此间情节,也不耽搁,让众人聚拢队形。

抬轿的居中,打旗的在前,佩刀的分列四角,瑾小姐跟在轿旁,队伍遂动身。

年轻的白净男子一边迈步,一边打量着那随风飘扬的旗帜,开口道:“咱们打着犬贺家的旗子,按道理说哪边都不至于得罪洛阳家,犬贺在外姓里面也是有头有脸的了,也难为上面搞得来这旗子。”

“就怕疯子。”右前方的佩刀男子轻声道。

“疯...”正要接茬的男子突然发现前方似乎飞来了某物,但还没辨识出为何物时,右前方的佩刀男子已然被某物当胸贯穿,身体被余力拖拽数尺,伴随着一声闷响,整个人砸入了石堆之中。

血腥味肆意扩散,还没等任何一人有时间开口示警,庞大的黑影带着骇人的威势撞了过来,黑影里有锋刃,锋刃居中斩断了旗杆,连带着执旗的某人也一刀两断,在终于有人发出第一声哀嚎的时候,旗杆飞出,将正在拔刀的一名男子捅了个对穿。

哀嚎遍起,终于有反击的第一刀从轿子一侧递来,自下而上,挥刀的是女子,那黑影勉为其难的稍退一步躲开了锋刃,随后左右两边的刀刃刺来,黑影再退了两步,方才站定。

瑾小姐摆出了架势,左右持刀者压低身形,各自酝酿着石破天惊的一式,但看清那黑影本体时,三人仍不由得暗暗心惊。

面前是如巨熊一般壮硕的光头男性,皮肤黝黑,赤裸着上身,背后用牵连绳索负着数柄长刀,隆起的肌腱如雄伟绵延的山脉,其下似是有风雷流淌,呼吸之间散布着灼人的气息,骨骼亦发出细微的爆响,拦腰缠着一条破旧袈裟,浑如一座黑铁巨塔屹立面前。

感觉?在见识这人的雷霆手段之后,已经谈不上感觉了,只有对于死的恐惧逐渐浮上心头,而这时,那僧人再度动手了。

好快。

左边男子的拔刀挥出了一半时,半边头颅也被削去。

瑾小姐刀尖上挑,试图拨开那秉持余威斩来的一刀,刀势甚重,似是有千斤重担压在刀上,使得刀刃弯曲成了相当危险的弧度。

但敕圆明流的“守”最终还是发挥了神效,在那弯曲的最后,借助刀刃本身的韧性,汇聚巧力,缓慢的将那一刀推离了既定的轨迹,瑾小姐借力压低了身形,待那刀从头顶堪堪掠过的一刹,足尖发力,跃开数步。

在右方的男子抓住了这绝妙的时机,挥刀一闪,横贯僧人的腰间,然而刀刃在距皮肤寸许的位置停滞了,再难进分毫,因为僧人空着的右手已经把住了男子的手腕,而后左手持刀猛的砸下。

虽然用的是刀柄那一侧,但还是砸进了男子的背部。

刀柄没入后背两寸有余,遭受重击的男子“哇”的呕血而出,软倒在地。

瑾小姐发抖了,她没有理由不发抖,虽然咬紧了牙关,但是此前卸力的一刹她的手腕应该是受伤了,疼痛不已,但她没敢去看,如果不盯着面前这人,下一秒身首异处的就是自己了。

但眼前只是一花,那僧人便不见了踪影。

“要死了。”

这是此刻瑾小姐脑海里浮现的唯一念头。

2

玉野新樱

携着可怖威势的锋刃从身旁穿过,恍惚间似乎有樱花之类的在眼前飘落,定睛细看时,发现是一件白色樱边的斗篷。

有人在出剑,裹挟在一团白影之中,刀刃未曾触及,却将那本该势不可挡的僧人迫退,似是为求连携,那人的每一刀都以“意犹未尽”的形式告一段落,然后是毫无迟滞的下一刀,再下一刀,连绵的出刀,虽有先后,却浑然天成,直似面前并非强敌,而只是练功的假人。

那人进一步,僧人退一步,既退且闪躲,他不敢去反击任何一刀,因为那未出完的每一招都在示警,逃,只有逃,擦身的不仅是刀刃,甚至有着若隐若现的罡气。

那人的剑似乎总能延长出无形无质的一段锋刃,而这一段锋刃,无坚不摧。

僧人勉力将刀横起,想要借一刹的挥刀遮住对方视线,给自己拉开距离的机会,但是,当他将刀终于要抬过胸口时,那人的攻击停滞了。

他第一次与那人的眸子对上,那漆黑眸子的深处古井无波,没有任何的杀气外泄,连情绪都感觉不到。

但求生的直觉追上了他,在意识到此片刻的停滞暗藏了某物时,他将本要提起的刀下移寸许,挡在胸口。

金铁相交之声随后传来,僧人手中的长刀自柄起算三分之一处断裂开来,而对方的刀刃堪堪触及了其胸膛。

但那夺取来的名刀终究还是给僧人争取了点时间,就这么一眨眼间,借力跃起,再起,数个起落,身形终于能够消隐于山林之间。

僧人逃跑了。

那人原地站定,举起了手中的刀,仔细打量着。商队的众人一时还未意识到“死里逃生”的事实,只是将目光投向那人。

毋庸置疑,那是一名少年,岁数不过十四、五岁,束着当时道场子弟常见的高马尾,留着前发,神色有些稚气,五官却精致得如同女子一般,想来只有那些深入简出的闺中小姐们才该有这般白皙肤色,实在是难得一见的美少年。

而这副样貌,再与此前出神入化的剑招结合起来,加之那白色樱边的斗篷,商队众人的心中已浮现浮现出了某个名字。

少年略显惆怅的放下刀,向众人微微颔首,然后就要转身离去。

“请等一下。”

回过神来的瑾小姐出声了,“阁下可是薄樱组的...上泉大人?”

少年收刀回鞘,空出来的右手挠了挠脸颊,“上泉大人什么的...在下,薄樱组一番队剑士上泉樱川。”

果然是本人。

隶属于御庭麾下的薄樱组,自维新以来,以保护平民,捍卫东都为宗旨,在此时局下,要遵循此项宗旨,很多时候是两面都不讨好的,维新派觉得薄樱组碍手碍脚,阻挠诸多能对御庭“一击致命”的大计划实施,御庭同时也觉得薄樱组出工不出力,不肯安安心心的剿灭各派维新乱贼,但两方都拿薄樱组没办法。

表面原因是因为薄樱组为实打实的剑豪集团,战斗力在东都之内首屈一指,又兼守护一方的职责,更难与之起衅。但实际的原因更为复杂,薄樱组背后乃东都三家,是财力、手段、权柄骇人的东都门阀,而东都三家对于维新之态度甚为暧昧,其把控的薄樱组居中摇曳也属正常。

即使是薄樱组组内,政见不同的亦大有人在,总长龙造寺宗严从龙造寺新樱流破门而出,追随维新,副长长门陆雄祖上世代为御庭效力,自己也世袭了“北麓守”的虚衔,是个御庭派系的人,而顾问上泉和安系受洛阳家援手后,方才连同新樱流在东都真正立足,故应该算是东都三家的人。如此错综复杂之结构,光怪陆离之部署,但有“护都为民”的宗旨在,薄樱组依旧屹立,且蓬勃发展,声名远扬。

“啊...确实有些为难,不,不是说在下觉得为难,我会护送诸位前往码头,此后确有任务执行,实在...实在...”上泉樱川激烈的咳嗽起来。

“让诸位见笑了,这就...咳咳...这就动身吧。”面色有些苍白的少年将身上的斗篷裹得更严实了些。

一路到码头再未生事端,幸存的众人还未来得及向少年正式道谢,那披着白色樱边斗篷的人形已经走远了。

“真是了不得。”富态男子望着那离去少年的背影,不住感叹。

“岩崎大人以前见过这位大人吗?”

岩崎茂伸手在袖里掏着折扇,说道:“这位上泉大人我是没亲眼见过的,但声名之盛如雷贯耳,鄙人曾与薄樱组的宗严大人打过照面,那也是好些年前的事了。”

“那之前在近江屋,真是这位大人斩杀了...”

“那晚的局势太乱了,薄樱组几乎没有留下活口,究竟是谁杀了‘剑圣’并没有准确的消息,只是...”

“什么?”

“只是今天一见,这般年龄,如此手段,未尝不可能。”岩崎茂抹了抹头上细密的汗珠,连连摇扇,“不可耽搁了,还是赶快动身回东都,可再经不得有所闪失了。”

而此时,燕离山中一所破庙内,僧人正在倒塌了半边的佛像前方打坐,庙内意外的“井井有条”,除了那倒塌的佛像,香案、香炉、蒲团之类的排列整齐,而柱旁,墙边,倚靠着数目众多,形态不一的武具,打刀、太刀、薙刀、斩马刀、十文字、横刀、古样大刀甚至还有一柄硕大的十字剑。佛像前的香案上赫然放置着一本翻开的“名册”,最末一节写了“则宗”字样,旁边有一个小小的“?”。

“别太往心里去啦,戮鬼,和上泉樱川动手,能全身而退还是不容易的,毕竟连‘那位’都被他斩杀了。”出声的似乎是个年龄不大的男孩,他坐在佛像的肩上,但光线晦暗看不清其容貌,此刻男孩正自顾自的擦拭着手中的一柄短刀。

僧人没有说话,不知是不能还是不想。

“不过那可是‘则宗’啊,应该是流通在外的唯一一把了,想要...”男孩自言自语着,似乎在等什么回应。

“喂!戮鬼!我想要那把‘则宗’!听见了吗!”

僧人点了点头。

“对嘛对嘛,再跟过去,再抢就好了,那样的逸品到手,保证大半年都不会想看别的刀一眼。”男孩举起了手中的短刀,但目光似乎游离在千里之外,阴影中传来其喃喃细语:“则宗啊...一定会得到你的,一定。”

3

安世之礼

“这还真是...”女子检视着手中长刀,那锋刃处俗称“帽子”的地方干脆利落的折断了。

女子相貌间有一分男子的英气,左边眼下有两颗竖着连续的黑痣,着一件黑色白边的窄袖,黑发挽起盘在脑后,皮肤有些微黑,细看之下身材也比一般女性健美有力。

上泉樱川在一旁规规矩矩的正坐,大气也不敢出,毕竟将名匠“凉光”的得意作“南安名响观世”损毁了,彦潮凉子可是出了名的严苛,按常理来讲至少是要好好挨顿数落的。

“樱川君,你知道铸这柄刀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吗?”凉子抚摸着长刀的断裂处,声调和缓平稳。

“是凉子小姐的成名作,想来当时应该很辛苦吧。”樱川一五一十的答复道,但却似乎答非所问。

“又是女流,又是外人,又是质子,所以受点歧视,受点偏见,朝不保夕的,就想着别这样死了、烂了,到头来什么都没留下,所以才要打刀,因为这个时节,刀最用得上,但无论如何,我其实是个实打实的外行人。”

樱川没有接茬。

“樱川君的剑术,逐渐臻于极致,‘观世’也好,‘清光’也罢,多半是承受不住你的全力施为了,万分抱歉。”一向强势的凉子微微颔首,随即将刀入鞘。

“请恕冒昧,能请凉子小姐再为我打一把刀吗?”

凉子摇了摇头,做手势示意樱川无需多言,“樱川君已经过了喜欢青涩小女孩的年纪了,接下来就得名动一方的花魁才配得上了。”

看似调笑,但樱川隐隐觉察了其中的意味,再次向凉子致谢,随后动身去见总长。

到总长房间的时候正巧副长也在,樱川将凉子的话进行了完整复述。

“花魁啊。”龙造寺宗严挠了挠胡子拉碴的下巴,他盘坐在蒲团上,体型壮硕得像一只套着广袖的熊,背后是写有行书“大食”的字幅,左手的刀架上放置着一柄颜色古旧暗沉的长刀,刀柄处赫然是某种凶兽的雕纹。

“要说刀中的花魁,那可得好生考量一番,长门大人以为如何?”

被称为“长门”的薄樱组副长长门陆雄,生就一副俊秀面容,二十六七岁模样,但神色间隐隐有种怪异的狠戾意味,着一身组内的新式制服,抄着双手,似乎也在积极致力于评选“刀中花魁”的事宜。

“总长的‘虎彻’厚重而势沉,怎么都和花魁不沾边,那种感觉...”

“像是披甲的凶兽,长门大人说过的。”龙造寺宗严咧嘴一笑,似乎对这个评价颇为满意。

“确实,像个披甲的大猩猩,毫无美感。”长门陆雄摇了摇头,“我所用的‘居正’呢,像个规规矩矩的官家女人呢,虽说好用,但是总觉得是‘言听计从’却不会更进一步的类型,想来也不能将樱川的剑术发挥到极致。”

龙造寺宗严一拍大腿,“有了有了,此前听说维新派那边有人搞到了‘第六天妙法村正’,不如寻个机会把那人抓起来,刀具充公如何?”

“您可真会想。”长门陆雄哑然失笑,“先不说是不是真品,薄樱组好歹属御庭麾下,组内最出风头的剑士,配一把‘妖刀’,不如直接宣布改旗易帜加入维新派的好。”

龙造寺宗严嘿嘿两声,似是想说“正有此意”。

“依我说,樱川的剑术,配再好的剑都是值当的,不如先拜托一下熟悉的商家,烦请留意,在此之前,且拜托凉子小姐挑选一把。”

正此时,门外传来了报告声,来人一身道服,年龄似与樱川相仿,是一名留着齐肩短发的秀美少年。

“加纳君,何事?”龙造寺宗严问道。

“安世屋的商人送来的。”雪村加纳躬身呈上了一封帖子,然后在樱川身旁正坐待命。

“请去赴宴。”龙造寺宗严将帖子递给了长门陆雄,后者打量了片刻,开口道:“是为了樱川出手的事吧,说起来,之前让人去查了那个僧人情况,虽说暂时还没有查到更具体来历,但‘杀人夺刀’的案子到牵涉出来不少,总长可听说过‘刀狩坊’相关的传闻?”

龙造寺宗严思索了片刻,“有些,但时间似乎不太对应得上,得去问问老头子们。”

“我与您同去,赴宴的事,就由樱川与加纳君一道,如何?”长门陆雄活动了一下身体,准备站起身来。

“就这样办。”龙造寺宗严下了决断。

傍晚 青花街

安世屋的宴会设在青花街的名店“梅屋”,是龙马家的产业,龙马家数代经营酒业,在东土南部颇具声名,“金谷”、“南川”、“上善”等名品皆与龙马家有关联,但进驻东都是近年来的布局。

此前御庭疑心维新派在梅屋聚首谋划举事,命令薄樱组突击搜查过数次,但每次都是无功而返,梅屋也没有将薄樱组视作洪水猛兽,搜查结束后每每设宴款待,引得御庭愈发不安,只是将明察转为暗访,某些时候探子甚至多过食客,也好在梅屋上下兼容,不至于让御庭方面大大破费。

樱川与加纳赶到梅屋时,发现安世屋的人已经在门外等候多时了。

“上泉大人,雪村大人,有失远迎。”富态男子躬身行礼,“上次承蒙上泉大人出手相助,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在下乃安世屋常事,贱名茂。”

“是安世屋的岩崎大人吧,在下听说过你哦。”樱川笑吟吟的。

“何等荣幸,请进、请进,鄙屋掌柜已恭候您多时了。”岩崎茂在前引路,将两人迎进了梅屋。

“樱川君?”加纳小声道。

“唔?”

“你真的听说过...”

“当然,宗严总长曾拜托他买过一柄‘虎彻’。”

“那岂不是挺有手段的人物。”

樱川笑了笑,没有再多话。

从走廊经过时,迎面走来一名披着黑袍的高个男子,那人二十出头的样子,一头黑发罕见的自然卷曲,胡乱束在脑后,容貌颇为英挺,但不似长门陆雄一般阴柔,俊美得恰到好处,鼻尖上架着一副快要滑落的黑色圆镜,整个人带着奇特的慵懒感。

“啊呀,樱川君。”男子推了推眼镜,露出了坦荡的笑容,“还有...樱川君的小男朋友吗?。”

“还请不要胡言乱语。”“!”樱川板起了脸,而一旁的加纳莫名的陷入了沉默,连白净的脖颈都发红了起来。

“上次承蒙搭救,今天是来例行搜...也不像呢,应该是有约,那回见了。”男子瞥了一眼在前方驻足的岩崎茂,遂扶住了悬在腰侧的长刀,给两人让出路来。

“你从哪儿弄来的?”樱川盯着男子腰侧的长刀,明明刀鞘和刀柄一类应该都是新配的,但奇怪的感觉从刀上传来,细细分辨,似乎是刀在发出微鸣。

“‘吉行’吗?”男子握住了长刀,直言不讳道:“偷来的呢。”

能感觉出来没有撒谎,虽说很想见识一下究竟是何等逸品,但眼下不是干这事儿的时候。

男子似乎看穿了樱川的心思,笑道:“无妨,在下近期内就住在这边。”他指了指楼上,“有空还请务必赏光。”随后男子意味不明的瞄了一眼神色古怪的加纳,笑嘻嘻的往外边去了。

“真是古怪的人。”加纳抱怨道。

“那刀...感觉很不一般啊。”樱川微微皱眉,似乎在回想此前从刀上感受到的某种异质。

“上泉大人?”岩崎茂出声提醒道。

“哦,劳烦带路。”樱川回过神来,三人遂继续前行,一直到了走廊的最深处。

“大人,薄樱组的两位大人已经到了。”岩崎茂禀告道。

“请!”话音刚落,门扉开启,居中等候已久的那人向两人躬身行礼,而后正坐。

“花魁!”两人心中陡然跃出了该字眼。

那是一名极美的女子,肤若玉质光彩漾人,唇点重樱遥想珠润,眸含四水秋波,眉蕴一宇云柔,琼鼻挺翘,颔首间心神摇曳,妙目顾盼,流转间长夜生辉,头挽那象征“姬天下一”的三重发髻,铺陈十二组暗金玉质簪坠,身着素底勾银雪纹复领,外披青底云海纹鲤样长织广袖,围着红叶狩时缀金襦裙,膝前横一条黑底白路同心连锁共沾巾。

女子正色道:“妾身千阴,见过薄樱组的大人。”

一旁的加纳尚未回神,樱川微微颔首还礼,问道:“千阴小姐可知安世屋的掌柜在何处?薄樱组上泉樱川、雪村加纳,应邀前来。”

“安世屋的大人已在内等候,妾身受托,将此物呈于上泉大人赏玩,还请大人一观。”

千阴掀开了那条同心巾,下面是做工考究的黑檀长匣,匣盖缓缓开启,露出黑鞘黑柄,绘有曼珠沙华纹样的御神刀。

樱川在千阴面前坐下,对方身上传来了若有若无的香味,颇引人遐思,樱川的视线扫过刀身,刀铭为:

“身外物我无一俱献。”

樱川站起身来,刚退开一步,右手抬起用衣袖掩住了嘴,剧烈咳嗽起来。

“咳..咳咳...”

一旁的加纳连忙扶住了他,但对方摇了摇头,示意不要紧。

“看样子是没有...咳...没有缘分呢...”樱川努力平缓了呼吸,加纳一手扶住樱川,正四下打量时,千阴不急不许的奉上了茶。

“是在下唐突了,上泉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呢?”房间尽头的隔门打开了,门后的银发男子作出了请的手势。

“还请千阴小姐招待一下雪村大人如何?”路德维希不知在打什么鬼主意,加纳望向樱川,后者不着痕迹的摇了摇头,示意无妨。

“实在是,招待不周来着。”隔门关闭之前,路德维希又补上了这么一句客套话,随后两人的身形被门遮挡。

加纳颇有些紧张的看向千阴,对方不动声色的作出了请的手势,示意加纳上前赏刀。

“雪村大人似乎和上泉大人不太一样,还请细细鉴赏,此刀名为...”

千阴神色轻柔,落向长刀的目光里满是怜爱。

“芳华。”

4

有所与求

“上泉大人可有中意之人。”

用餐完毕,正在饮茶的樱川被茶水呛到,再次剧烈咳嗽起来。

路德维希递出了丝巾,嘴上说着“哎呀哎呀不好意思。”然而脸上却带着莫名的笑意。

“咳咳...路德维希大人,一贯喜欢开这种玩笑?”樱川擦拭着嘴角。

“在下是个蹩脚的商人来着,所有谈判技巧里最常用的就是‘开门见山’,上泉大人以为如何?”

樱川叹了口气,无奈道:“暂且还没...”

“原来真的是喜欢加纳君那一款吗?实在冒昧...”

樱川强忍住没有往对方脸上泼茶。

“客套和玩笑到此为止。”路德维希似乎察觉到了危机,连忙开口:“上泉大人前几日在燕离山,救了一位对安世屋来讲很重要的客人呢。”

“客人?”樱川实际并没有留心队伍里谁是谁,所以便直接要求明牌。

“那客人希望能向您当面致谢。”

“现在?”

“您方便的话。”

樱川放下了杯子,随即像联系起了之前的话,又开口道:“这和‘中意’有关系吗?”

路德维希遂报以会意的笑,另一扇门随即打开。

最里的房间灯光有些暗,而映亮的部分排列着各色陈列架,上面摆放着各色书籍、古董,不像是住人的地方,反而像是一间小小的库房,纵横的陈列架似乎构筑了一个微型迷宫。

但对于樱川来讲,没什么不方便的,像是天生就有“寻找破绽”的能力,穿过陈列架后,被帷幕遮挡的人近在眼前。

那人向樱川行了一礼,示意他入座。“实在抱歉,在这种地方和您相见。”声音很轻柔,莫名的让人心里发痒。

“你是那天在轿里的...”

“小女子‘则宗’,承蒙搭救,感激不尽。”那人盈盈拜倒。

“还是不要这么客气的好,一点微不足道的...”

“对您来说可能是举手之劳,但商队的各位得以活命,皆仰仗您的出手相助,听说您的爱刀还因此受损,实在过意不去。”

“是我没有爱惜。”樱川轻声道。

“路德维希阁下为您选了一柄,可还合您心意?”

“那也是很不得了的刀来着,出门前大家总在念叨‘花魁’什么的,不过和我似乎相性不太好。”樱川脑海里浮现出那柄刀来,不由得有些喉头发痒。

“小女子冒昧,为您另行准备了一柄,不知能否入您的眼。”随后,白色的匣子从帷幕后被推着出来,连带着掀起了帷幕一角,在一瞬的间隙里,那身着白衣,容貌精致得无以复加的少女似乎在向外小心窥视。

但樱川没有注意到,只是接过了匣子。

会是什么呢。

樱川将手覆在匣上,片刻恍惚间,似乎有名为“欢愉”的知觉,反馈过来,随后,樱川听见了轻微的鸣音。

汝为何喜?汝为何鸣?

樱川缓缓开启了匣子。

刀光如雪,霜寒千里,樱川眼中漾起了异质的光芒。

刀长二尺六寸三分。

刀身纤细,弧度微妙,美不胜收,淬色荡漾如云海起伏,刃文排列错落有致,让人不自觉的想到“天空”“云”“雪中重楼”,森森寒气浸润过来,只是微微触及,便觉心境空明,再无杂念。

何等逸品。

而在此之上,樱川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亲近”,此刀,像是久别重逢的至交,或者说轮回转世的恋人一般,正执拗的靠近过来,期待着被回应,被包容,被依靠。

这刀是活的。

脑海中闪过此念头,樱川伸出手去,肌肤将要与刀身相接时,在那渐近的体温影响下,若隐若现的文字在刀身上浮现。

刀铭依稀可识:“云现虚京白玉高楼”。

少女轻声道:“空观玉楼则宗,敬请阁下...赏玩...”声音愈发微弱,最后几不可闻,名为“则宗”的少女和名为“则宗”的刀,究竟是想献上那一边呢?少女似乎在为此羞恼。

但樱川似乎没有洞察这微妙的双关,愣愣的看着刀,好一阵子才回神,而后第一句话却是。

“我下次再来。”

“这是为何?”这答复明显出乎了少女意料,她在樱川的脸上捕捉到了似乎从未出现过的痴迷与兴奋,而此刻他却以如此平静的语调请辞,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

“是不入您法眼吗?”

“不是。”樱川正色道:“此等逸品,在下无力购买。”

少女愣了片刻,随即轻笑道:“并无强迫您购买的意思,此刀本意是寄存在安世屋妆点门面,但承蒙您如此大恩,将此刀献于您...”

“不可。”樱川摇了摇头,少年内心的某一处,执着的认定了此等行为的不对称,而这柄“白玉楼”越是符合其心意,此不对称便越是突兀。

“若因组内法度原因,您不便于收受,小女子再理解不过,但您佩刀因我等受损,此刀就算暂且借与您使用如何?在您找到新的爱刀之前,也算是了却众人一番心意?”

樱川感觉到心跳加速了,不用对镜也知道此刻定然涨红了脸,那莫名的兴奋使得身体都微微颤抖了起来。

“那我...却之不恭了。”

“万分感谢。”少女颔首致意。

“此刀究竟价值几何呢?”樱川又问道,但帷幕内的则宗似乎只是轻笑。

“若能为您所用,即是无价之宝了。”带着这句话,樱川从梅屋离开了,动身前和少女闲聊了两句,顺其自然的约定了近期内再相见,但想来樱川是暂且没有追索其中更深意味的。

出门时已月上中天,腰悬白玉楼的樱川心无旁骛,沐着月光一路畅通无阻的回归了新樱流道场,今夜的东都难得太平而宁静,似乎不忍搅扰某人的心情。

次日早饭时樱川才想起来,自己把加纳忘在梅屋了。

而加纳回薄樱组驻地时,正碰上急匆匆的龙造寺宗严。

“加纳君,无染寺那边说最近有带刀的浪人总来相扰,瀛丸已经过去了,你也速去与他汇合。”

“是。”加纳想要行礼,但后腰实在痛的厉害,只得微微点了点头。

龙造寺宗严遂进了驻地大门,一路来到了凉子的驻处,果不其然,长门、凉子、樱川三人早就在此碰头了。

“如何?”龙造寺宗严急切的搓了搓手,视线落在了凉子手中的白色长刀之上。

“见所未见的上上品呢,简直不像是东土的产物。”凉子的视线拂过刀身,“还有这刀铭‘云现虚京白玉高楼’,也不是制式刀铭,这刀应该很有些年头了。”

“‘则宗’她啊,有七百岁了。”上泉樱川冷不丁的冒出了一句。

“‘则宗’?”长门陆雄摩挲着下巴,“那可不对劲啊,樱川,‘则宗’这个名号,已经断绝了快一千年了,而且一柄流传至今的都没有,这七百载的‘则宗’从何冒出来的?”

“安世屋的人是这么说的。”

“安世屋,嘁,那个岩崎什么的,不也是安世屋的吗?”长门陆雄瞥了一眼正聚精会神赏刀的宗严,“就是卖给你假‘虎彻’那位。”

“可那柄‘虎彻’当真无坚不摧来着。”回神的宗严辩驳道。

“安世屋的人就喜欢这种弯弯绕,七百载的‘则宗’,作为噱头拿去拍卖的话,价格不就水涨船高了?”

“但刀都已经送给樱川了。”宗严向樱川投去了确认的视线,但对方摇了摇头。

“是借的。”樱川随即察觉到长门陆雄脸色有些古怪,又补充道:“本来说是要送给我的。”

樱川从凉子手中接回了刀,抱在怀里,道一声:“我出门巡街去了。”便头也不回的跑出去了。

“长门大人...”宗严开口道。

“嗯,我去和安世屋谈,把刀买下来,直接动用组内的资金无妨吧?”

“樱川的刀如何,可以说直接关系到薄樱组的战斗力,大意不得,拜托您了。”宗严沉声道。

“了解。”长门陆雄答复道。

三人闲聊了一阵,正要动身时,门口出现了一名着白色道服的少女,容貌清秀可爱,一双眸子如小鹿般灵动。

“啊,兄长大人...”

“小葵是来探望总长的吗?他今天一上午都有空哦。”长门陆雄笑道。

而龙造寺宗严则不以为然,开口道:“樱川的话,已经出门去了。”

少女好看的眉头随即皱了起来。

5

杀生狩刀之坊

天气好得像是不用维新了一般。

巡街也很顺利,逮捕了三名在饭馆吃霸王餐的“口头维新派”,检视了两处物料仓库的防火设施,帮茶屋的阿妙送信给了在琉璃厂值勤的新兵,还帮一只橘猫找回了主人,虽说老爷爷看起来不是这么高兴。

然而,在离无染寺还有段距离的小道上,樱川发觉了异常,小道旁是空置了有一段时日的“陆上”家宅邸,宅邸的主人在维新开始后不久因为给南边走私军械牵线搭桥而被逮捕,之后也许有无处安身的浪客在此短暂的鸠占鹊巢,但现在这宅子透露着古怪。

地上有血迹,一直延续到小道的尽头,樱川环视了四周,左手轻轻搭在了白玉楼之上。

有某物跃起,樱川感知到了方向,电光火石之间,撤步,握刀,扭身,樱川脑海中浮现出了完美的拔刀。

“我手中是则宗。”少年心中泛起涟漪。

“无论是什么都能一刀两断。”这念头也一闪而过。

出现在视野中的,是那曾经交手过一次的僧人。

“拔刀!拔刀!”樱川脑海中已掠过了数刀,但他却没能拔出刀来,本能在驱使他追随本心,挥刀斩落,但另一模糊的念头阻碍了他应该采取的行动。

樱川向后跃开了,白玉楼仍在鞘中。

“要用血弄脏这柄则宗吗?”那模糊的念头形成了清晰的疑问。

“玷污如此的逸品,不是暴殄天物吗?”第二问浮现,而僧人乘势发动的猛攻。

樱川躲过了一记横扫,猛的发现僧人空着的手已经探了过来。

这是要夺刀?

庞杂的念头荡然无存,樱川压低了身形,一向内敛剑意的他,溢出了杀气,而这杀气居然源于恐慌。

僧人一踏地面,跃开数尺,那一瞬间他感觉到了“死”,求生的直觉再次发出了指示。

下一秒,留着短发的少年从樱川身旁窜出,长刀出鞘,自下而上,惊人的气势将僧人迫退,但对方仅退开了一步,反持的长刀毫无疑问酝酿着凌厉的反击。

但僧人在眼角的余光里发现,那持则宗的少年已经将刀平举过肩头,右手持刀,左手托右腕,是新樱流的“一守”。

不逃,则死。

僧人立即下了决断。

樱川没有去追,前方加纳持刀的手都在抖,他注意到了那威势惊人的后手,如果僧人不退,自己必然凶多吉少。

“居然用架势就吓退了这种狠角色?真是...”加纳没有说下去,因为樱川的脸色颇为阴沉。

“樱川君?”

“你去汇报,我回一趟道场。”

加纳不敢多问,两人并肩走到小道出口,樱川也未多话,独自一人往新樱流道场方向去了,加纳看着其背影,觉得有些异样,随后远远又传来了咳嗽声。

不久后 新樱流道场

“今天怎么有空回来吃饭?”老人瞅着闷头干饭的樱川,觉得有些不太寻常。

但樱川暂时似乎没有答话的意思,干完了一整盘黄焖鳝段,又干完了一整盘炸虾天妇罗,连带着送下去第三碗饭时,上泉和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

“樱川?这是怎么了?”

少年放下碗筷,将桌案挪到一旁。

和安注意到了对方横在膝前的长刀,樱川将刀举起,递了过去。

“这是?”和安接过刀来,微微用力,拔出尺许,森然的寒气铺面而来。

“则宗。”

“这可是不得了的东西啊。”和安忍不住赞叹道,“我活到这种岁数,这样的刀,此前也只见过一次。”

“一次?”

“嗯,是‘十路’大人的作品,据说当时有西方的‘仙人’帮忙锻造,才能造出那般神品来。”

“这世上还真有仙人不成?”樱川不以为然。

“也许有,但我暂且没见过,这是后话,这柄‘则宗’和樱川你相性不合?”

“是我想用一辈子的刀。”

“那这是...”和安皱起了眉头。

“我没办法用她去斩杀。”樱川取回了白玉楼,“这样的刀也必须要沾血的话,未免太...”樱川咽下了“浪费”两字,这话一出口,自己都觉得天真得过分了,就因为爱惜物件,就把自己和同伴的生命置于危险之中,何止天真,简直愚蠢。

樱川简单的讲述了经过,随后低下头,似乎已准备接受和安的训斥,心里指望着也许狠狠挨一顿训斥,就能迈过这坎。

和安双手抱在胸前,正色道:“这是一见钟情了啊,樱川,你也终于到了这般年纪了。”

“您怎么也。”

“上泉家的人,也许都经历过这种时候吧。”上泉和安一本正经的样子。

“老爹也?”

“甚至连你母亲都是如此。”

“那您呢?”

上泉和安仰起头装模作样的思索了片刻,随即把早就涌到嘴边的话放了出来。

“我年轻的时候,喜欢过神社的一位巫女。”

“这不是很正常吗?”

“她在祭奠的时候戴上了‘千年司’的狐狸面具,简直像是狐仙一般。”

“您喜欢这一款啊。”

“会有男人不喜欢狐仙吗?言归正传,那位巫女不戴狐面的时候我有去和她见面过,但...”和安“哒哒”的用指尖敲着膝盖,“但”字后面要接什么已经不用多言了。

“难怪。”

“难怪什么?”

“苍子婆婆说您是个半点靠不住的男人,原来不是空穴来风啊。”

之后被老爷子板着脸训了好一通。

“樱川,你要是有在意的人,可不要太主观臆断的好,说到底,不仅是你希望她怎么样,更重要的是,她希望的是什么样...人和物,都是一样的。”和安最后撂下了这句话,就回房间看书去了。

樱川移步到了庭院,席地而坐,今夜的月光也正好,少年将白玉楼横在膝上,眸子漾起微光,喃喃道。

“则宗小姐,您希望如何呢?”

这个问题有人可以代无言的白玉楼进行回答,樱川呼出一口气,缓缓沉下心来。

“那明天见...则宗小姐。”

次日 安世屋

长门陆雄起了个早,此刻正在安世屋的会客室端坐,气得连茶点都吃不下,因为对面那银发混蛋说了:“‘则宗’的话,请付在下一万两。”

要是往前几年,长门陆雄定会直接带着组员来逮人了,罪名就定“哄抬物价”、“扰乱市场”还有“蔑视官员”。

当时“正宗组”可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这种大放厥词的洋人,逮住了送到随便哪个主张“攘夷”的部门,保证要他好看。

“失礼了失礼了,在下就不该开些不合时宜的玩笑。”路德维希致歉道:“不过‘则宗’本就是有人寄存于此,说是让鄙屋妆点门面的,同时也确实被嘱咐了‘要有人问价格,就说一万两,一分不少’。”

“那是根本没想出售的意思了?”

“本意是要献给上泉大人的,但上泉大人他...不肯收下呢。”

茶都没喝一口的长门陆雄从安世屋出来了,脸色沉得像是积了大半个东都的雷雨,他一脚踢开路边石子,惊走了在附近打盹的白猫,而后迈开步子往青花街的深处去了。

而同样披着白色樱边斗篷的剑士,出现在了青花街口。

“上泉大人,今日可有闲暇来本店稍坐?‘则宗’小姐吗?在呢,请进。”

这次见面是在书房,且帷幕明显比之前厚了。

“每次都是这般模样与您相见,实在是身体抱恙,望您见谅。”

“大家都想健健康康的在世间活动,但看来在下与则宗小姐暂且都没法实现呢。”

“您也?”

“则宗小姐不介意的话,叫在下樱川就好。”少年缓缓平复着呼吸。

“是...樱川...樱川大人也...”

“一直身体都不算好,之前出了一次任务之后就愈发力不从心了,老是咳嗽。”

“可看了医生了?”

“看了,说是要静养,但这时节可如何静得下来。”樱川将白玉楼从腰间取下,“今天在下是为了‘则宗’而来。”

少女似乎轻轻的“唔”了一声,垂下头去。

樱川遂将昨日遇伏之事道出,而帷幕后的“则宗”静静的听着。

“这样啊,区区‘则宗’,竟给樱川大人造成了这般困扰,实在是...”

“曾经铸造白玉楼的,是则宗小姐的先辈吧,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则宗小姐成全。”

“樱川大人但说无妨。”

“在下想知道,铸造这柄白玉楼的‘则宗’是怎样的人,这柄白玉楼又是为何而铸造?若您知情,还请悉数告知在下,感激不尽。”

6

空观玉楼则宗

彦潮凉子在樱取神社翻了大半天的书,前些日子长安家将一批与仪典相关的典籍送到了樱取神社暂存,而在此前的《名物志》、《匠籍事典》等书中翻了一大圈寻找“则宗”的记录,但如此前长门陆雄提及的部分,“则宗”之名断绝了千年之久,能查到的最后一位“则宗”,《匠籍事典》上提了一句,“敕造仿古样铸剑以祭谪仙,为‘青莲’、‘白鹿’、‘三千’,俱毁损,不复流传。”

而后再无只言片语,但这给凉子提了个醒,也许后代“则宗”不再为凡俗杀业锻刀,而一心铸刀奉神,那就得去仪典相关的部分寻迹了。

也不枉费这般搜寻,凉子终于在《平安末御大社法事记》中找到了记录,“秉‘则宗’名者,挟御神刀两口,敬献上常,时有形质,生欢喜相。供奉名物,其一曰‘无明月’,其二曰‘白玉楼’。社中奉‘无明月’入九城,‘白玉楼’贮藏社中。”

凉子轻轻“啧”了一声,自言自语道:“还真是‘则宗’吗?到头来居然是‘御神’的物事。”

与此同时 安世屋

“难怪...”樱川喃喃道。“到底是不杀人的刀啊。”

“樱川大人可能误会了。”

“怎讲?”

“七百年前的‘则宗’,实际上是个一心贪求名利的匠人,只有铸刀这一项本事,为了谋生就仿制名刀去换钱,连‘则宗’这名号都是后来才知道的。”

“最终也没有继承名号吗?”

“那人想着要一步登天吧,以‘则宗’的名号铸了两柄刀,想着通过御大社的门路,将‘影打’呈给皇室,以求一朝闻名天下,但最终没有如愿,之后也就浑浑噩噩的过完了一生,把这无名无实仅剩字眼的‘则宗’传承了下来。”

樱川陷入了沉默之中。

“樱川大人,与您的剑术相较,这柄白玉楼不过是不值一提的俗物。刀剑之流如不堪用,不如不造,这七百年来,也就在等着您这样的人物出现,还请从心所欲的使用,沾血、损伤、哪怕折断也罢,只有这般,才算了却前人心愿,以求个物尽其用。”

樱川抚摸着白玉楼,缓缓闭上了眼睛。

“给予‘则宗’新的生命吧,樱川大人,一切拜托您了。”

阳光正好,上泉樱川走在回道场的路上,最近的东都实在安适得有些让人不适,樱川在路边的小摊买了一串鱼丸,一边吃着,一边往道场方向缓缓行进。

阳光正好,而阳光也未能映亮的某处宅邸内,穿着西式衬衫吊带裤的男孩正出神的注视着眼前的酒碗,男孩的右手悬在碗上,手腕处是一道正在迅速愈合的创口,血珠滚入碗中,汇入浅浅的血洼,只是这血色泽暗红,在碗中沉淀片刻之后,细微的银丝缓缓分离出来,在血洼之上形成了一层薄膜。

男孩举起刀,在腕上再次划过,割裂的伤口仍是迅速愈合,涌出的少许血液再度滴落碗中。

“这是给你的,戮鬼。”男孩将刀放在一旁。“怕死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喝了这个就不那么容易死了。”

虽说一闪而过,但男孩的一边眸子确实泛起了银光,璀璨非常。

与此同时 薄樱组驻地

“喏,能弄到手的情报基本都在这里了。”满脸倦怠的男青年大大咧咧的盘坐在地,一头如雄狮鬓毛般茂盛的黑发散乱着,本来还当得上“面目端正”的评价,但左眼上方有一道斩断了眉间的疤痕,再下移寸许,可就到眼睛了。

长门陆雄翻看着文件,明显的“啧”了一声,随后闭目片刻,用指节按揉着眉心。

“怎么?”青年问道。

“搞不好是‘罗生众’的人啊。”长门陆雄的眼中闪过一抹阴骘。

那盘踞东都阴影中的“祸根”,成员以百鬼为代号,若说薄樱组为东都的秩序与平和而执剑,罗生众则巴不得随时都将东都拉入火海,以求“破后而立”,更令人生畏的是,罗生众的成员中,似乎有着“不死之身”存在,寻常剑士根本无法与之抗衡,唯有求助于东都最大的幕后集团——东都三家。

“那先去知会珈蓝子大人,让那边派人来处理?”青年活动着颈部,随后又开口问道:“是没出现过的角色?”

“如果只是‘刀狩坊’,那基本可以确定是此前从‘金刚院’出逃的人员,但之前有人目击到,‘刀狩坊’曾和‘杀戮鬼’共同现身,那是否属于罗生众,可就不好说了。”

“‘杀戮鬼’?那个人斩不已经死了吗?”

“如果他不是罗生众的话,确实应该死了。”长门陆雄沉默了片刻,“不可存侥幸心理,还是先去禀告珈蓝子大人。”

“了解。”青年站起身来。

“瀛丸君。”长门陆雄似是想起了什么,已经走到门口的犬贺瀛丸侧过头来。

“多带一个人一起去。”

“没必...”

“多带一个!”

瀛丸不再多话,握紧了黑鞘的长刀,出门去了。

长门陆雄见证了“正宗组”的覆灭,事到如今,再怎么喟叹“士者命如薄樱。”也只是追忆往昔,薄樱组的诸位,再不能重蹈覆辙。

前“正宗组”仅存的一人,攒紧了拳头,压迫得指节都泛白起来。

但西洋钟方才敲过七下时,长门陆雄的一厢情愿就化为了泡影。

这时上泉樱川正在新樱流道场,心不在焉的擦拭着白玉楼,脑海中时不时闪过那句:

“给予‘则宗’新的生命吧...”

然后是:

“一切拜托您了。”

而在擦拭刀具的时候神游四海,是要被严厉申斥的陋习,樱川很快得到了提醒,稍微触及白玉楼锋芒的一刻,寒气浸润了肌肤,微微一滞,指节处被割破了,片刻后,鲜血涌出。

樱川愣愣的注视着那血迹,随即皱起了眉。

正此时,道场外传来了某人的呼声:“樱川君在家吗?”听声音似乎相当急切。

来人是三番队的柳斋,体型稍显丰满的他喘息了片刻,一边擦汗一边准确无误的传达到:

“副长传令,要樱川君你立即到驻地。”

樱川返回室内,拿起了白玉楼。

返回驻地时,先看见的是长门陆雄阴沉的脸色,纵是连樱川也觉得有些渗人,而后察觉到异样的樱川快步冲进了驻地。

雪村加纳呕出了一口鲜血,将白色的道服浸透了一大片,医馆来的人急切的呼喊着“坚持住,保持呼吸。”少年断断续续的吸入着空气,但脸颊的血色在不受控制的迅速褪去。

这时他看到了樱川,喉头发出了“嗬嗬”的异响。

“当...当心...啊...”

樱川向着加纳微微点头,然后转过了身。

长门陆雄在不远处等着他。

“瀛丸带他回来的,那家伙啊...”长门陆雄作势在左眼处划了一下,“这边估计保不住了。”

樱川攒紧了白玉楼。

“你如果早点把那人杀掉,这些都不会发生了。”那是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冰冷语调,而与之相配的,是那似乎能洞穿人心的视线。

“你借来了一件无用的东西。”

上泉樱川抬起头来,直直的与长门陆雄对视。

“您说得对。”

少年剑士转身离去。

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后不到一分钟,气喘吁吁的柳斋进到了驻地,“等等我啊,樱川君,等等...”

“喂!”长门陆雄对着柳斋喊道:“去叫二番队的绮罗过来。”

“绮罗君吗?”柳斋马不停蹄的再度动身了。

此刻,薄樱组的剑士们在东都奔行着,几乎所有人都在“不可接敌”的前提下,寻觅那“杀生狩刀之坊”。

唯一人除外。

“‘则宗’七百岁了,没有毁于战火,没有被人争来抢去,过去的七百年里连血都没沾过,天意让她一尘不染的驻留世间,现在我要用她杀人了。”

“再怎么埋怨我都无所谓,但现在,与我共同进退吧。”

“‘则宗’小姐。”

晴朗数日的东都今天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了,空气中似乎都开始凝结出细微的水珠来。

白色的长刀在鞘中微微颤动。

空观玉楼的‘则宗’啊。

汝为何泣?汝为何鸣?

7

天剑

那人没有躲也没有逃,他想要的是“则宗”,而要引出上泉樱川,对薄樱组的人下手,总归是十拿九稳的。

“陆上”宅邸的院坝内,劫夺来的大量名刀被蛮横的插入地面,像是一方小有规模的刀剑冢,而盘踞这处凶地的,就是那孜孜不倦干着杀人夺刀恶业的破戒僧人。

僧人满身煞气,像是从地狱钻出的恶鬼修罗,那躯体内正流淌着宛有实质的“浪潮”,身躯如山岳般岿然不动,但那内在的“潮水”正卷起骇人的威势,猛烈冲击着,简直快要破体而出。

这恶鬼手中攒着的是两柄野太刀,长度惊人且厚重异常,刀身各有铭文,其一为“杀生”,其二为“形灭”,毫无疑问,被这两柄凶器款待的话,不成型的躯体残余会给收敛的人造成何等麻烦,简直不忍想象。

下起细雨时,白色樱边的斗篷在“陆上”宅邸的门口被掀起了一角,没有言语交涉,也没有往来试探。

自上而下,弧度优美如流星经天,气势摄人如银河倒挂。

那一刀终于挥了出来,刀尖最近时,离那屹立的僧人仍有三尺距离。

沉寂了七百载的空观玉楼则宗,终于挥出了要致人于死地的第一刀。

白玉楼的刀尖垂下时,僧人想到了用刀去挡,双臂使力,但也只是微微一振,“来不及了”,心里有人说道。

一条笔直的血线将僧人的面部划分为了对称的两部分,随后维系的绳索崩裂,念珠噼噼啪啪的掉落下来。

刀罡!

延伸了三尺有余的刀罡!

这究竟是白玉楼锋芒举世无双所致?还是得益于上泉樱川渐臻极致的剑术?

还是说,只有上泉樱川手握白玉楼时,才能挥出如此惊世骇俗的一刀。

照理说僧人应该被劈为了两半才对,那刀罡透体而过,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少年没有就此停滞,随即暴起一刀,自下而上。

那血线在蠕动,随后消弭于无形,僧人的皮肤由内致外泛起了诡异的黑色。

第二刀没能完整的使出,“杀生”与“形灭”如交互咬合的兽牙一般,迟了片刻,未能将那少年剑士一口咬住。

退后了半步的樱川堪堪闪过交替横扫的刀刃,右手扬起白玉楼,刀尖一晃,随后刺出。

这一刀依旧未能结束战斗,僧人挥刀的速度第一次追上了樱川,将这一刀架开了。

如果是寻常剑士,被如此截下攻势,多半会因此态势失衡,要避开后手相当困难。僧人虽然巧妙的将斜撩的一刀藏在防守之后,但及时收刀的樱川还是有惊无险的将其避开了。

樱川不着痕迹的吸入了空气,脑海中已映现了数种交锋的态势,久战无意义,身体状况也比不上之前了,对付这类有着诡异自愈能力的怪胎,重点在于“张弛”。

这类敌人有的能短暂的强化速度、强化力量,而自愈能力是常见的,但说到底,如果这些超出常人的素质做个打包,就类似于一个装满水的碗,你喝一口、倒一点浇花、倒一点洗手,终归是会用完的,越是使用,碗就越是倾斜,水倒尽时,便与一般人相差无几了。

虽说也有极少数碗中之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类型,但砍掉脑袋,搅碎心脏,就像是在碗底开了个洞,使其陷入如此困境,便算是目的达成。

而僧人皮肤表面泛起的黑色,也是如此。

僧人发出了如野兽般的咆哮,招式大开大合,不住猛进,简直是要同归于尽的架势,那少年剑士的体魄和他比起来,真如纸糊的一般,他有十足的理由采取这种不要命的打法。

与此相对的樱川,在僧人的进招之中连连退后,只是每退一步,便在刀刃相交的间隙里挥出一刀,或肩、或腕、或腰腹,挥刀连携间轻描淡写,随心所欲,简直当对方手里拿着的是两把扇子,纵是起些许微风,不过是带得衣角飘飘,有何危险一说?

只是虽如此挥出数刀,且秉白玉楼之利,也未能给对面留下够分量的伤势,刀锋划过时的触感非比寻常,如中铁石

挥到第八刀时,樱川不愿再退,在那噬人的刀光剑影彻底包裹严实之前,就地站定,右手平举着白玉楼,摆出了要挥刀横扫的架势。

随后是一瞬即逝的寒芒。

樱川的剑术一向不是追求大气磅礴的那一类,招式均具有明确的目的性,而在人类的范畴内,目的均能达成,只是当手握白玉楼时,更为微妙的感知从脑海中被分离出来。

白玉楼与上泉樱川浑然一体,刀刃如同其肢体的延伸,更值得在意的时,若是使用其他刀具,刀罡纵使存在,不出一尺,便已岌岌可危,这是“人”的极限。

握住白玉楼时,樱川能感受到那只属于两者之间的微妙链接,对于樱川来讲,也许是心跳、气、或是“潮水”,对于白玉楼来讲,便是那用以倾诉一切,寄托一切的“鸣”。

二者频率渐趋一致,而当真重合时,那来源不明的“空无”便得以浮出水面,在此“空无”之下,纵使要浮现念头,也只会是:

“持此刀,无物不可灭却。”

“杀生”与“形灭”拦腰折断,同时险些被一刀两断的,还有“刀狩坊”的脖颈,僧人仰倒的过程中,胡乱伸出的右手抓住了先前插入地面的一柄长刀,那刀他才夺取不久,樱川也认得那把刀。

刀铭为:“无归御法邪魔入道”,持此刀的,是一名留着齐肩短发的少年,因为长得像个小姑娘一般,总被各方取笑。

他的剑术出众,但第一次拿刀对敌的时候手都在抖。

他曾经因为过于女性的外貌而被浪人剑士们调戏,一边哭着一边将那几人揍得哭爹喊娘。

他记得几乎所有组员的喜恶,不是因为他多聪慧,多善解人意,那是刚入组的半年内,用本子一一记下来背熟的。

那个本子后来被长门陆雄扔到了河里。

“别想靠着讨好人在这里留下来,薄樱组要的,是你的剑术和保护无辜者的决心!”这话是那野熊般的总长说的。

薄樱组不是无辜者,不管是笑着还是哭着,沉着个脸或者面无表情,但杀人就是杀人,为了保护无辜者而杀人也是杀人。

雪村加纳有这样的觉悟,但他不一定该遭受这样的恶报。

此刻他性命垂危的直接原因,是因为上泉樱川装模作样的不肯拔刀。

束着高马尾的少年剑士举刀过肩,左手托右腕,刀尖稍稍下垂。

“此为新樱流奥义——”樱川踏前一步,刀尖滑过,其势如白虹贯日,其速若流星赶月。

无形的锋刃扭曲汇聚于白玉楼的尖端,往前递进时,竟发出了一声爆响,上泉樱川踏出了一步,携着可怖威势的刀刃在那爆响的余韵中,神速突进,密集的无形锋刃被某种巨力压迫,灌注刀尖。

下一刹那,新生的三股锋刃绽放开来,将“刀狩坊”的胸口彻底贯穿,而此时,白玉楼的刀尖尚停滞在离那人胸口三寸有余的地方,再没有前进分毫。

上泉樱川仰起头,无言的对着天空,终究没有说出那句“樱无明”。

苍穹混沌不已,些许雨丝正在不合时宜的飘落,仿佛有一股无名的寒意笼罩四周。

让人不住的想咳嗽。

......

大制维新期间,东土涌现的英雄豪杰可以说是灿若群星,而当时的风云人物,没有一手强悍的剑术傍身,多半是活不长久的。

各剑术流派在此间迎来了近代的鼎盛时期,其中以古流剑术流派“新樱流”最为璀璨。

实际上,源自玉野的“新樱流”人员至多时,也不过三人而已,以谋略著称的上泉和安和以美貌闻名后世的龙造寺葵各有倚仗,真正使得“新樱流”剑术天下闻名的,无疑是那名为“上泉樱川”的剑士。

其被冠以“天剑”之名时,亦不过十五、六年纪。

真如那云外冯虚的白玉高楼,高悬则高悬矣,瑰奇亦瑰奇矣,然而总归太过虚无缥缈,以至于后世闻之,不由自主的心生怀疑。

但怀疑与否,谁又会在乎呢?

7

则宗小姐风华正茂

“樱川大人与‘则宗’,相处得很好呢。”帷幕后的少女赞叹道。

“则宗小姐也是‘则宗’呢。”樱川心情似乎不错的样子。

“您居然也会开这种玩笑,真让人意外。”则宗小姐在笑。

“不管怎么说,承蒙则宗小姐和白玉楼的关照,在下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心情,万分感谢。”

“樱川大人能自在的使用白玉楼,那想来七百年前的‘则宗’,应该也能感到心满意足了。”则宗微微抬起了头,用无比认真的语气开口道:“还请樱川大人应允一事。”

“请说。”

“请您,正式收下这柄‘则宗’。”

樱川沉默了片刻,开口道:“‘则宗’有她自己的选择,当下的话,姑且还是算我借用吧...”

“您...”

“期限的话,姑且就到在下去那边时为止,如何?”

“‘那边’?”

樱川露出了温暖的笑容,“在下的话,时日无多了,也许不久之后,就会来和则宗小姐正式道别。”

帷幕内的则宗停滞了下来。

双方如此沉默着对坐,最终,则宗打破了沉默。

“樱川大人...”

则宗似乎下定了莫大的决心。

“...虽然难以启齿,但小女子一直憧憬着...这样的樱川大人。”

樱川直视着帷幕后的则宗,黑眸深处像是有什么在微微颤动,片刻后,其中的某种光芒黯淡了下来。

“即使是这样的我吗?”樱川花了点时间组织语言,而后开口道:“在下已经与人有约了,万分抱歉。”

这沉默有些许的难熬,但最终打破沉默的,不是樱川,也不是则宗。

某人鼓着掌,从帷幕后站起身来,而则宗小姐一动不动。

“真是毫不留情呢,樱川大人,不过这样,就算是盛大落幕了。”那人伸手拉动了什么机关,帷幕“刷”的分开了。

出现在幕后的,是一位身材矮小的黑发女孩,穿着黑色的窄袖,衣襟上是斑斓的“百鬼夜行”纹样,而其身旁,赫然是那着白衣的绝美少女,只是“则宗”小姐此刻一动不动的,颇为古怪。

“吾乃洛京的‘泷偃斋’,初次见面,还请多多照顾生意。”

“原来是这样啊。”樱川喃喃道。

“喂!什么态度!吃惊呢?愤怒呢?被欺骗纯洁少年感情的羞恼呢?”泷偃斋不满的吵嚷着,女孩突然想到了什么,皱起了眉头,片刻后轻声道:“你不会...一早就知道了吧。”

“感知方面,在下略有心得。”樱川正视着女孩,对方的神色愈发愤懑。“呼吸、声音、动作,根本没办法不怀疑,但作为人偶师,实在是做得很出色,‘则宗’小姐真像是仍活着一般。”

“谁要你这种夸奖啊。”泷偃斋已经从吃惊过渡到了愤怒,现在满怀着少女感情被欺骗的羞恼。

“我是当代的‘泷偃斋’,名字叫‘缘’。”吵嚷了一阵的女孩坐了下来,嚼着为樱川准备的茶点,开始倒腾过往。

“七百年前的‘泷偃斋’的当主,叫‘人间形’的,和当时的‘则宗’是一对狐朋狗友,‘则宗’耗费了诸多心力铸刀,最后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白玉楼’也被御大社当做‘渠道费’扣了下来。‘则宗’就这样消沉数年,最终拖累了妻子和女儿。妻子病逝后‘则宗’悔恨得不得了,想着无论如何也要把女儿养大成人,于是又开始铸刀。”

“那‘则宗’的女儿...”

“刀铸成之前就生了重病,人间形就是在这个时候接下了委托,以那女孩的形貌制作了人偶,这七百年来,以‘剧目’的形式,使她继续‘存活于世’。”

“‘泷偃斋’居然还有这种服务吗?”

“价格是有些贵,但如您所见,我们还是很重视‘委托’的。”

“那‘则宗’如何负担得起?”

“他啊...他去御大社把‘白玉楼’偷了回来,然后用‘白玉楼’抵了工本费和委托费。”

“居然收下了...”

“‘泷偃斋’有自己的原则,赃物一般是不收的。”

“那为何?”

“当时的当主可能没有原则呗,而且御大社那边也没有把‘无明月’敬献皇室,而是作为‘社中珍藏’送给了和御大社关系亲近的一名武将,那他们扣留‘白玉楼’也就名不正言不顺了。”

泷偃斋“咕嘟咕嘟”的喝掉了樱川没有动过的茶,然后没忍住打了嗝。

“话说回来。”

“嗯?”

“她确实会喜欢你这种人,喜欢得不得了的那种。”泷偃斋看着“则宗”,作为“参考”,泷偃斋保存有某人的日记,那人曾不止一次的描述“在意的某人”。

上泉樱川一言不发。

“如果你没有觉察到,会怎么样?”泷偃斋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

“在下已经与人有约了。”樱川没有任何迟疑,轻声重复道。

泷偃斋不再多话,从盘中拾起了最后一块点心。

若世间真有轮回转世一说,那七百载前的少女,即使留有这永远风华正茂的人形,也早该往生去了吧。

想来也应该寻觅到了“在意的某人”,那何需依靠他人,假托形质呢?

此时,在东都一角的新樱流道场内,系着青色丝带的少女正在给老人斟茶,茶汤在瓷杯中漾开,芳香四溢,色泽如同上等的琥珀。

“樱川君这会儿应该在安世屋吧,那孩子最近对‘则宗’可着迷了。”和安“不经意”的抖着看似无关紧要的情报。

“嗯,我们约了今天下午去樱取神社。”

“原来如此,有约在先啊。”上泉和安笑道。

龙造寺葵也微微一笑,随即开口道:

“嗯,已经约好了。”

余裕十足的样子。

此刻,微风照拂,荡涤着千年古都的九重薄樱,那花瓣受风托举,借势缭绕着几个起落,而后穿过勾角悬檐,像是要扑到那轻波缓进的春江之中。

但风势将尽,知情的薄樱最后纵身跃起,依仗那自在沉降的余裕,往着那隔岸春水,执拗的飘荡过去。

相关事典:

一七八六年 冬 正宗组覆灭,洛阳珈蓝子领家督位,召集有志之士汇聚东都,成立新剑士组,名为“薄樱”,入御庭编制。

一七八七年 春 龙马龙也向南安彦潮家献“肃海案”,后遭刺杀,因薄樱组救援及时而得以活命。

一七八七年 夏 薄樱组搜查近江屋,斩杀罗生众成员十余,阻止罗生众火烧东都。

一七八七年 秋 人斩“杀戮鬼”执行天诛,刺杀多人,总长龙造寺宗严带队将之讨伐。

一七八八年 春 上泉樱川、彦潮青势刺杀罗生众头领“玉子”,彦潮青势身死,其尸体由上泉樱川带回。

一七八九年 春 上泉樱川斩杀“刀狩坊”,雪村加纳负伤退组。

一七八九年 夏 龙马龙也调停维新派内部争端,南安派与东都派合兵,宣布建立临时政府,东都开始“百日攻防”。

一七八九年 秋 上泉樱川病情加重,于薄樱神社静养。

一七九〇年 春 维新派与御庭爆发御都宫之战,龙造寺宗严于战场受伤后失踪,长门陆雄重伤,前往鹿鸣疗养。

一七九〇年 夏 长门陆雄归队。

一七九〇年 秋 龙马龙也遇刺身亡。

一七九〇年 冬 长门陆雄于三眼桥防御战中阵亡,上泉樱川病逝于薄樱神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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