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1932年的一天，国民政府山东省政府主席韩复渠心血来潮，来到省府西院礼堂，要亲自替法官审理几桩案子。

见韩复渠来了，法官们赶紧递上当天要审的几起案件的案卷，想让韩复渠过目。韩复渠一脸不屑地拒绝了。

他的副官告诉法官，韩主席审案，一不看案卷，二不听申诉，你只管把犯人带上堂来就是！

法官无奈，只得将人犯带上法庭，一个个地宣读案卷。韩复渠每听完一个案卷，就瞪着眼睛对犯人端详一会儿，然后双目微闭，随即将手往左或者往右一指。

韩的副官知道韩复渠的习惯是“左立者开释，右立者立毙”，于是根据韩的手指方向，将指向左边的犯人当场释放，指向右边的犯人，则让法警上前将犯人五花大绑，等韩主席退堂后便押赴刑场枪毙。

那些被五花大绑的犯人见韩复渠问也不问便要枪毙自己，于是一个个大喊冤枉，甚至有人还冲着韩复渠破口大骂。

韩复渠听到犯人们骂自己，陡地站起来，一拍惊堂木大喊道：“叫什么！本主席最会看面相。有罪无罪、罪大罪小，我一眼就能看出来！”旁边的法院院长和军法处长等人连忙随声附合道：“主席英明！真是山东的青天大老爷！”

这时，堂下传来了一个男孩的哭叫声。原来这个男孩名叫小道，是来看热闹的，不小心站到了法庭的右边，被法警们当做犯人捆了起来。

所以他急得大喊：“为什么绑我？我是小道，只是个看热闹的！”

韩复渠也听到了小道的叫声，他以为这个孩子在申辩说自己是“小盗”不是“大盗”，于是大声喝道：“你现在是小盗，长大后就会成为大盗，早杀为妙。 拉出去枪毙！ ”

就这样，这个十多岁的孩子，便稀里糊涂的成了韩复渠的枪下冤魂。

这个草菅人命的韩复榘，是“七七事变”前山东的统治者，抗战爆发后，他拥兵十万却坐视国土沦陷，不战而逃，最后被蒋介石枪毙，成为抗战中第一个被军法处死的国民党高级将领，也是国民党在大陆执政时期按军法处死的军衔、军阶最高的国军将领。

一、

韩复榘是河北省霸县东台山村人，父亲是乡村塾师，家境原本小康。因此韩复榘年幼时，有条件跟着父亲在私塾读了几年书。

韩复榘长大后，父亲为他在县衙谋了一份差事。进城之后，韩复榘交上了一些狐朋狗友，时常随这些人进出赌馆，欠下了不少赌债。

这些“朋友”天天催债，韩复榘在县城呆不下去了，只好一走了之，投在冯玉祥手下当了个大头兵。

韩复榘人很机灵，又是个亡命之徒，在部队倒也立了不少功劳，很受冯玉祥的赏识，渐渐地爬上了军长的高位。

冯玉祥与蒋介石反目成仇之后，韩复榘感觉冯玉祥不是蒋介石的对手，于是与石友三一起发表通电，叛冯投蒋，被蒋介石任命为山东省主席。从此，韩复榘登上了山东“土皇帝”的宝座，开始了对山东长达八年的统治。

韩复榘当上山东土皇帝后，趁蒋、冯、阎中原混战之机，截留山东税收，接管山东的金融，大力扩充自己的军队，扩充自己的军事实力，迅速成为一个实力强大的地方军阀。蒋介石虽然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

抗日战争爆发后，韩复榘被任命为第五战区副司令长官兼第三集团军总司令，负责津浦路北段和山东省的防务。

1937年11月中旬，日军逼近黄河北岸，韩复榘手不许多爱国官兵义愤填膺，一再要求出战。在这种局面下，韩复渠被迫率部对日军进行了一些抵抗，但在强大的日军面前，伤亡惨重。

韩复槃见势不妙，为保存实力，于是下令撤出河北，拆毁黄河大铁桥，率四个军十几万人南逃，使得日军长驱直进，不战而得济南，大半个山东就此沦陷。

韩复渠不战而逃，致使山东沦陷的消息，引起了国人的公愤。蒋介石决定严厉查办韩复渠，借此鼓励人心士气。

1938年1月11日，蒋介石电令韩复渠来开封参加军事会议，韩复渠不知是计，欣然前往。会上，蒋介石怒斥韩复渠放弃山东的做法，韩复渠反驳道：“山东丢失，我有责任。可是南京丢失算谁的责任？”弄得蒋介石当时就无法下台。

见蒋介石颇为尴尬，刘峙于是将韩复渠骗离会场后拘捕，用火车送往武汉国民党军法执行总监部。

韩复榘被捕后，韩复榘的大老婆高艺珍曾找到冯玉祥，想让冯玉祥出面解救，但冯玉祥深恨韩复榘当年的背叛，推辞不见。

1938年1月24日，国民党高等军事法庭以“违抗命令，控自撇退”的罪名判处韩复榘死刑，并于当晚将韩复榘枪决。

韩复榘死后，尸体被匆匆安葬。1954年经人民政府批准，韩复乘的灵柩由其子女迁往北京香山万安公墓安葬。

二、

韩复榘一生娶过一个正房夫人，两个姨太太，共有五个子女。

韩复榘的原配名叫高艺珍，和韩复榘是同乡，两人同为1890年出生。1904年，高艺珍嫁给韩复榘，婚后还算恩爱。 高艺珍长得很水灵，手脚也勤快，和公婆、妯娌、叔姑都能和睦相处。

韩复榘到县衙上班后，由于染上了赌博恶习，债台高筑。为了扳本，韩复榘没少偷高艺珍陪嫁的衣物首饰去卖。

后来，讨债的人踢破了韩复榘的家门，韩复渠被逼得在家呆不住，便想逃出去当兵。可当时他身上分文皆无，连出逃的盘缠都没有。

高艺珍只好卖掉了自己的嫁妆，又东拆西借，为韩复榘凑了点盘缠。韩复榘临走时，高艺珍哭着嘱咐了韩复榘一夜......

韩复榘投到冯玉祥麾下后，渐渐发迹起来。发迹之后，韩复榘便开始嫌弃结发妻子高艺珍没有什么文化，又是个缠足的小脚女人，渐渐厌烦了高艺珍，对高艺珍也越来越不满意。

但他总算没忘记和高艺珍的那段患难之情，虽然嫌弃高艺珍，总算没抛弃她，而是采取了一种“敬而远之”的办法，即保留夫妻名份，博一个“重情重义”的名声，自己则在外面另寻新欢。

1928 年10 月，担任讨逆军第二集团军第三路军总指挥的韩复榘，在河南驻地娶了一个名叫徐水仙的河南坠子女艺人为妾。两人之间并没有什么感情，无非是韩复榘看中了徐水仙的美貌，徐水仙贪图韩复榘的权势。

两人结婚后，徐水仙也没有给韩复榘生下一儿半女。后来韩复榘被枪毙后，徐水仙便带着不少金银细软逃出了韩家，再也没有出现过。

韩复榘一生中最宠爱的女人，就是他的二姨太李玉卿。

韩复渠成为山东的土皇帝后，在一次舞会上，遇到了一个名叫李玉卿的歌女。韩复渠一下子就被这个女人迷住了，第二天便找来心腹——省府参议姚以阶一起谋划，如何将李玉卿弄到手。

姚以阶谙熟济南的风月场所，于是策划了一场牌局，将李玉卿请到了自己在济南径七路的住处，让韩复渠与李玉卿坐在了同一张麻将桌上。

韩复渠从小出入赌场，自然精通麻将。为了讨好李玉卿，他故意在打牌时揣摩李玉卿的牌，只要李玉卿要什么牌，韩复渠就故意拆开打给她，让李玉卿胡个不停。

李玉卿还以为自己今天的牌风顺，微微上吊的杏子眼兴奋得直发光。这一晚，李玉卿赢了不少钱，对屡屡放炮给自己的韩复渠也是好感大增。

第二天，韩复渠又将李玉卿约到自己家中打麻将，李玉卿欣然前往。可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连打几圈下来，李玉卿都不开胡。原来韩复渠早就和打牌的另外几人串通好，目的就是要让李玉卿输个精光。

一天的鏖战下来，李玉卿不但输光了带来的钱，还欠了韩复渠一大笔赌债。这时韩复渠冲两个打牌的手下一努嘴，那两人便借故离去，屋中只剩下韩复渠和李玉卿。

李玉卿怕韩复渠找自己要钱，正不知如何是好之时，韩复渠却拿来一个锦盒，当着李玉卿的面打开。

李玉卿一看，盒里是几根金条和两个钻戒。韩复渠对李玉卿说：“这是一点见面礼，只要你愿意，盒里的东西是你的，就连这个房子都是你的……”

李玉卿见韩复渠如此大方，又有权有势，于是当夜便成了韩复渠的姨太太。

三、

韩复榘共有四子一女 ：儿子韩嗣燮、韩嗣烺、韩嗣烽、韩嗣煌，女儿韩嗣虑。

这些儿女中，韩嗣燮、韩嗣烺、韩嗣辉都是高艺珍所生，韩嗣煌则为李玉卿所生，女儿韩嗣虑则是韩复榘的弟弟过继给韩复榘当女儿的，因为韩复榘没有女儿，所以很想要个女儿，就把韩嗣虑过继了过来。

这几个孩子的名字都是韩复榘的父亲那个老秀才起的，据说都有些典故。韩复榘死后，高艺珍怕孩子们受牵连，建议他们改名，所以韩嗣烺从那之后便改名为韩子华。

韩复榘死后不久，李玉卿便吵着要改嫁。高艺珍表示：改嫁可以，但是孩子姓韩，必须留下不能带走。李玉卿一开始不同意，还与高艺珍打过官司，法院最终还是判决孩子留在韩家。

输掉官司后，李玉卿便带着自己积攒的不少金银珠宝离开了韩家，从此断绝了与韩家人的联系。

解放后，她所生的儿子韩嗣煌也曾多方寻找过她，但一直没有音讯。有人说，在那种战乱年代，一个身带重金的女子独自漂泊，是一件凶多吉少的事，很有可能李玉卿因为这些财宝而遭遇了不测。

韩复榘的几个孩子中，由韩嗣烺改名为韩子华的次子取得的人生成就最大。

1922 年，韩复榘跟随冯玉祥从河南进入北平。次年，他的次子韩子华在北京南苑机场旁边的军营中出生。

对于在北京南苑军营渡过的童年，韩子华一直记忆犹新。他记得当时冯玉祥的夫人刘德贞在随军家属中办了个育德女校，他的母亲高艺珍在这个学校里半工半读，一边识字，一边织袜子。

1935 年，韩子华进入济南私立齐鲁中学就读。这是一所私立教会学校，韩子华在这里打下了很好的英文基础。

两年后，日本人进犯山东，韩复榘不战而逃，被蒋介石枪毙后，韩子华便跟着母亲逃难去了西安。在西安待了几个月后，日寇占领了潼关，一家人又逃难去了香港。

1939 年，韩子华兄弟几人跟着母亲辗转来到上海法租界，在上海交通模范中学读完了高中。1942 年，太平洋战争爆发，日本人占领了租界，一家人又计划跑到西安避难。

那几年韩家人一直处在颠沛流离之中，用韩子华的话说就是“日本人在后面追，我们在前面跑。但我们都知道，当亡国奴的滋味不好受。”

从上海逃难到西安的路上，一家人在商丘遇到了一支国军部队。国军的师长曾是韩复榘的部下，听说他们要到西安去，认为不安全，建议他们去北平。就这样，韩子华来到北平，考入了中国大学。

进入中国大学后，韩子华爱上了同在这所大学上学的一位国民党师长的女儿谷一之，两人于1942年5月结婚，组成了新的家庭。

结婚后，韩子华夫妇没有什么收入，日子过得很是清贫。好容易熬到抗战胜利，他带着妻子去重庆找到了父亲的老上司冯玉祥，请冯玉祥给安排个差事。冯玉祥于是写信给教育部，将韩子华安排到当时位于四川乐山的武汉大学工作。

1947 年，武汉大学从乐山搬回武昌，韩子华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回北平和母亲团聚。

四、

1948 年，北平被人民解放军包围之后，有人建议高艺珍带着家人逃往台湾，说共产党打下北平后，肯定会清算他们这样的军阀的家属。

高艺珍与韩子华商量，韩子华对母亲说：“父亲是被蒋介石杀死的，我们干吗再跟着蒋介石呢？有人去台湾是为了转道去美国。人家有钱，咱们去得了美国吗？我们还是留下来吧，我相信共产党不会找咱们事的。”

1949 年 2 月，北平和平解放后，韩子华进入了我党培养地方干部的华北大学学习，被编在了第 48 班。经过三个月的学习后，学校号召这些学生参军，以提高部队的文化水平。韩子华考虑自己的家庭出身不好，心里有顾虑，所以没有报名。

韩子华的班主任知道韩子华的顾虑，于是开导他 ：“正因为你是军阀家庭出身，你才更应该报名打军阀、打蒋介石。”班主任的这番话，让韩子华如梦方醒，于是也报名参了军。

参军后，韩子华随部队开赴山西、宁夏，参加了解放大西北的战斗。1950年，韩子华作为志愿军的一员被派往朝鲜战场，在朝鲜战场挥洒青春，并荣立了三等功，完成了人生的最重要的蜕变。

说起这次立功，韩子华便会眉飞色舞。他记得当时部队派自己和几位战友利用晚上在敌人阵地前的铁丝网挂上策反传单，以瓦解敌人的军心。

这是一个艰巨的任务，也是一项很危险的任务，因为他们要通过一段敌人的封锁区。

那天晚上，韩子华和战友们在夜幕的掩护下摸到了敌人的封锁区附近，这里是一片长约100多米的开阔地，美军的探照灯在这里晃来晃去，一旦被敌人发现，肯定凶多吉少。

韩子华的一位战友匍匐前进时，被敌人的探照灯发现，幸亏爬得快，才没被敌人的机枪击中。

韩子华记得自己当时趴在稻田里一动也不能动，直到下半夜，敌人见封锁区里一直没有动静，以为我军已被他们“消灭”，加上夜已很深，于是便放松了警惕。

利用敌人的这种松懈，韩子华和战友们最终通过了敌人的封锁区，胜利地完成了这项任务。在回去的路上，他一想起第二天敌人看见铁丝网上挂满了策反传单的狼狈样子，就忍不住想笑。

韩子华在朝鲜战场与美国人打仗的同时，家里也传来了好消息：韩复榘在北平的一处房产，在政务院副总理董必武的关心下，被发还给了高艺珍。从此之后，高艺珍和儿女们结束了四处漂泊的生活，总算有了一个安身之所。

抗美援朝结束后，韩子华带着母亲和妻子，转业去了兰州电力局下属的一所中专学校任教导主任，开始了新的生活。遗憾的是，在兰州安家几年后，高艺珍于1957年因病去世，享年67岁。

韩子华和妻子一直在兰州工作和生活，1984 年，他被调到民革甘肃省委员会任秘书长，并在这个位置上退休。

2013年，韩子华因病去世，享年90岁。

五、

韩子华的兄弟姐妹中，大哥韩嗣燮的命运最为不幸。他从小就有一点精神病，后来病情逐渐发展得越来越严重。

韩复渠被枪毙后，韩嗣燮受到刺激，病情越发严重，被送进了精神病院不久，便死在了精神病院之中。

韩子华的三弟韩嗣烽，是黄埔军校最后一期毕业生。毕业时正好赶上四川解放，他和他的不少同学都自愿和国民党脱离关系，为我党工作。后来，韩嗣辉被党组织安排到西安运输公司工作。

改革开放后，韩嗣烽被选入黄埔军校大陆同学会，为两岸黄埔同窗之间的交流做了不少工作。

如今的他虽然已经年过九旬，但仍坚持和寓居海外的当年黄埔同窗们联络，向他们介绍祖国的发展情况，欢迎他们回故乡看看。

韩复渠的四子韩嗣熿虽然是李玉卿所生，但高艺珍一直对他视如己出。韩嗣熿也很争气，从清华大学毕业后，又到奥地利留学，学成之后归国效力，曾任华北电力大学教授，是知名的力学专家。2000年韩嗣熿因病去世，享年67岁。

韩复榘唯一的女儿韩嗣虑，虽然是过继来的女儿，但高艺珍对韩嗣虑最为疼爱，一直供她念了大学，毕业后成为了一名电力方面的高级工程师。

2011年5月15日，韩复榘的后人们聚集在北京万安公墓，为韩复榘墓换上了新的墓碑。

对于韩复榘，其后人的看法基本相同：“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这是常识。在生死存亡的民族战争中，蒋以‘不遵命令，擅自撤退’的罪名，追究父亲的责任，我们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