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她。”

当这个想法从我的脑海中冒出时，我感觉这是不可思议的。

我当时一直都想不明白，作为女孩子的我会喜欢上一个姑娘。

她生了一双漂亮的水纹眼，让人看上一眼就能沦陷在里面，即使是溺亡在里面也是好的。

一

我第一次见到她时，是在学校的琴房里面。

早上八点本是我们上早操的时间，但女生每个月总是会有那么几天可以讨到几天清闲，对于这种机会，我可没有什么理由放弃。

我们班的教室是走廊的最后一个，旁边就是琴房。学校之所以能买一架钢琴，还是为了领导来审查的时候能糊弄过去，平日里就是锁上门，把钢琴放在琴房里面落灰。

空荡荡的教室里面就只剩我一个人，我趴在桌子上，听到外面传进来熟悉的广播体操的声音。

在这中间好像夹杂了一些其他的声音，听起来是从隔壁传来的。

我安耐不住好奇心，便起身走出教室，看到平日里紧闭的琴房门此时此刻却是微微打开。

推门而进。

早上八点微凉的晨光洒满了整个琴房，那架钢琴前正坐着一位少女，扎着马尾辫，身体正微微前倾看着谱子，想来应该是为了学校的文艺汇演准备曲子。

她听到了动静，便扭过头来，我也因此看清楚了她的面容。

晨光顺着她的眼睛照过来，竟然有些刺眼，本有些清冷的光打在她的脸上却尽显柔和，她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眼睛，但那也挡不住她那一双眼睛的灵性。

二

她慌乱的目光与阳光混在一起，一起照射进我的心里面。

“同…同学，我……”她的声音有些柔弱，让人一听心就软了下来。

“我……我没事，你弹你的，挺好听的，我刚才在隔壁就听见了。”我见她紧张的说不出来话，便将话接过去。

她听到我的话，还是有点紧张，说道：“你……”

我开着玩笑道：“三生有幸，能在此处听到未来闻名世界钢琴家的琴声。”说着，我的身体还微微前倾，以表示我的“绅士风度”。

因为我刚才的话，她耳朵带上了点粉红色。

这位同学还挺可爱的嘛，我想到。

她再次把那双纤细的手搭在钢琴上，却怎么都不肯将琴键按下去。她咬了咬嘴唇，像是憋了一口气，才缓缓说出来：“你站在那里，我弹不出来。”

声音很小，但在空荡的琴房里，我还是能听到的。

“好好好，大音乐家，那我先走了。”我笑着说道，便退出了琴房，顺便帮她掩上了门。

几句话下来，我已经摸透了她的性子，内向，容易害羞，还有点……可爱？我这么想着，心里面却已经脑补出她听到我叫她“大音乐家”时的样子。

不知怎的，鬼使神差的我没有回到教室，而是靠在走廊的墙上，想把她的琴声听得更真切一些。

广播体操已经接近尾声，琴声响起，有些慌乱，有些胆怯，还有些青涩。

三

后来她每天的课间操都会去练琴，我每次都会去当最隐秘的观众，在心里为她鼓掌。

一来二去，我们两个人也对彼此有了简单的了解。

因为她们班的音乐老师总是忘记带办公室的钥匙，所以这钥匙都是由她这个音乐课代表来保管，因为琴房钥匙和办公室钥匙串在一起，所以也能来到琴房。

她原来学过钢琴，后来因学业就没再练过，她的音乐老师知道后，在这次文艺汇演给她报了一首钢品独奏，迫于无奈，她只能每天挤时间来练琴。

秋风吹进琴房，我站在门口，听着她悠扬的琴声。

“大音乐家，明天我就不能给你当观众了，”我略带失落地说道“因为我这个月的月假已经请完了。”

这么多天我一直这样称呼她，她表面上好像已经习惯了，但耳朵的颜色还是会出卖她。

听到我带来的消息，她只是淡淡的点点头，她低着头，我看不清她的神色。

走出琴房，她的琴声带上了点离别的忧伤。

做课间操时，我总会时不时的望向那间琴房，透过窗户，我好像看见她纤细的手在黑白的琴键上滑动，优雅和美丽本不是十六七岁孩子身上该有的气质，但这些好像是她与生俱来的一般，让人痴迷。

我能感觉到，我的心里面总是放不下她。每到下课，我总会去楼上透过门口的玻璃看她。

她靠着窗户坐，一下课就看向窗外。偶尔有几次我们能相互对视，她眼睛里的水总能泛起阵阵涟漪，嘴角不受控制的微微向上，耳朵也变了颜色。

看到她这样，我也会不禁笑出来。

大音乐家就是可爱。

每次去食堂的时候，我们总会心照不宣地在楼梯口等着彼此，然后一起去食堂打饭。

直到下个月的文艺汇演，我才再次见到她弹琴的样子。

她的头发高高盘起来，穿上了白色长裙，弹了一首《梦中的婚礼》。

我本以为像她那样内向的性格会紧张，但她却出乎我意料的放松，她眼帘微垂，仿佛看到了她自己梦中的婚礼。

婚礼本应该是美好的，但曲子从她的手里面流出，却让我感受到了揪心的爱。她的白色长裙像是真的新娘一般，身穿婚纱苦苦等待无期归来的爱人。

我慢慢的能感受到窒息，照进心里面的光一直在乱串，让我无法呼吸。

表演结束。

她一扭头便在万千人海中看到了我，我也看到了舞台上的她。她的眼睛里面噙着泪花，但嘴角还是保持着淡淡微笑。

她的眼睛里面有一潭水，而那潭水已经沸腾，流露出来属于这个年纪该有的急躁的爱意。

舞台上的光沐浴着光彩夺目的音乐家，舞台下的黑暗也笼罩着隐秘的观众。

四

“我喜欢她。”

当我发现自己这个思想的时候，我知道，我应该做的是远离她，这样对我们两个都好。

我们现在不是对爱抱有幻想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我的大脑出奇的清醒。

在青春期里面，少女的心是敏感的，她感受到了我的疏远，我也感受到她的无助。

夜里，我的脑海里面总会想起她在舞台上弹奏梦中的婚礼，我也终于知道为什么她的眼角会噙着泪水。

因为她可能早就知道，我会离开。

理性过后，就是思路混乱，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下来。第二天，还是要恢复如初，因为我知道她还在看着我，不能给她希望。

她最终还是忍不住了，每天放学，她都会到教室门口等着我。

我即使是看到了，也会侧着身子冷漠的离开。

“我们谈一谈吧。”音乐家颤抖的声音从身后穿过来。

我即使不转身也知道，她哭了，此时此刻，是她忍着泪水跟我说道。

我们一直这样也不是办法，反而每天会因为见到对方不堪的模样更加煎熬。确实是应该好好的谈一谈。

她趁着人都走的差不多的时候，熟练的打开琴房门，拉着我进了琴房。

我们一开始谁都没有说话，琴房里面也没有开灯，整个房间里面昏昏沉沉的。而我们两个人的心里面都像压上了一块大石头，压抑的很。

“谈谈一谈吧。”最后还是我先打破沉寂说道。

“你这几天，为什么躲着我？”她颤抖着音问道，但她还是背过身去不让我看见她的模样。

“大音乐家，你应该明白，这样做对你我都好。”我从来都没有这么冷淡的对她说过话，即使用的称呼依旧是“大音乐家”。

她说不出话，我也不知道应该继续说什么。

我想过去抱抱她，在她耳边轻声哄她，但我的理性告诉我，我现在应该立刻滚蛋，不要让她在见到我。

我退出琴房，像平常一样帮她掩上门，但心却沉到了谷底。

《梦中的婚礼》又一次响起来，过去的一切就真的像梦一样，那么的真实却又那么的不切实际。

我能确定，她对我有着超乎友谊的情，同时，我能确定，我也对她抱有这种念想。

我即使不在乎自己的名声，我也要在乎她的名声，纸包不住火的道理谁都明白，我能做的，就是把这段感情抹杀在摇篮里。

我能做到这么绝，我也曾怀疑我是不是喜欢她，是不是在一起才是最好的办法，但清醒后的理智又说，这能保护她。

五

我知道我狠心，我会对她造成伤害，但我知道，这时最好的办法。

直到高考，我们都没有在见过面，她在学校躲着我。也许是她后来放弃我了吧。

那架钢琴，又落了灰。

高考结束的暑假，我回到校园，又想起来那个填满了我高中三年的女孩。

我突然想去琴房看一看，正上楼时，我听到了琴声，还是《梦中的婚礼》。

琴声成熟平稳，没了当时的青涩和慌乱，依旧让人揪心，但却多了一份怀念。

我一步一步走向那个地方。

步伐稳重并坚定。

“会不会是你呢？”我向自己问道。

我走到琴房门口，发现琴房的门微微开着，这和我们相遇的那一天重合。

“大音乐家，好久不见。”

她呆呆的看着我，眼角又噙上了泪花，下一秒，好像就能哭出来。

这和高一那年的文艺汇演重合。

我不知怎的，走了过去，和她一起坐在钢琴的椅子上。我的手好像也已经不受我的控制，挽过她的手。

“你想不想为我穿上婚纱？和你梦中的婚礼那样。”

这时，我的理性已经荡然无存，不等她答应，只想从她身上汲取她的味道，最后在留下我的味道。

一样的景，一样的人，少了广播体操的声音，多了一对爱人。

六

我看着她眼角的泪水，忍不住上前亲了亲，现在再去看她的眼睛，我才知道，原来当时舞台上的对视，就让我溺死在了里面。

“大音乐家有没有埋怨过我？”我问道。

有的时候，人就是这样，即使是知道答案，也想再去问一问。

“我从来都没有埋怨过你。”

她的眼睛直视着我，那潭水不再沸腾反而是平静下来，尽显柔情。

“因为我一直喜欢你，那里还有时间去埋怨你。”

她一直没有说过这么露骨的情话，此时此刻，脸已经红透了。

大音乐家没有变，还是和原来一样可爱。

“要是认真说的话，我只有后悔，”她顿了顿说道。“如果我的眼睛能藏住爱，我就绝不会让你看到，这样我还能多看看你。”

她靠在了我的肩上，我此时竟感觉有点口干舌燥，轻抚上她的腰，才猛然察觉她有多么的瘦。

过去束起的马尾此时此刻已经成为披肩散发，眼镜也已经摘下，露出她那一双动人的水纹眼。夕阳照在她的脸上，说不尽的情都在此刻表达出来，一个吻足以说明。

年少时的爱总会带上点羞涩和急躁，长大后的爱却是成熟和稳重。

心里的那束光被我亲手打散，现在被我们亲手点亮，这束光将永不消散，因为我们会一直守护这束光。

文|水无依

图|青禾

编辑|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