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当我意识到我出生并且生活在江南的时候，

我不明白为什么古代的文人墨客，

能把江南景色描绘的如此之美，

不管他们诗里是怎么写的，

我只知道，自打我记事起，

就很少见过带有足够的江南韵味的景象了。

有人说江南是绵绵不断的细雨，

是青砖绿瓦堆积起来的山水画意；

有人说江南是一位身着青衣旗袍的少女，

撑着油纸伞，

在心仪男子的怀里，说着吴侬软语；

有人说江南是不知哪家小孩的嬉笑顽皮，

戏耍的声音回荡在整个江南古镇里。

是青石巷和老街坊，是泛舟 是柔水，

是不变的夕阳与夜景。

当然还有那一句最经典的

“天青色等烟雨 而我在等你”

但作为一个在江南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人来说，

我不得不承认，

外省朋友们的幻想，也只能是幻想了

青石巷里根本就没有撑着油纸伞的姑娘，

青石巷倒是有很多，至于油纸伞…

我想想，嗯… 卖油纸伞的地方有很多，

什么青砖绿瓦，烟雨如画，

都是商业化古镇的营销手段罢了，

不过你要是想看实在的江南景，

也确实要去那些景点古镇的地方才能看到。

大部分江南人生活的地方早就没有了江南景，

伴随着留下的只有那令人情绪低沉的梅雨季，

这一下就是半个月，停都停不下来，

而雨滴滴落在窗檐的白噪音，

也容易让人想起一些过往的碎片记忆。

2.

我小的时候，有一个玩伴，

我总是喜欢叫她的全名，

她的名字里没有水，

但却跟水一样干净，让人觉得很舒服，

“许若青 ”

像上个世纪的名字

许若青笑起来的时候，

脸上就会有两个小酒窝 特别治愈人。

我小时候问过她

“许若青 你知道你为什么要叫 许若青吗？”

许若青眨了眨眉眼淡淡的说道

“不知道 听大人们说长大后都会懂的”

“不过我讨厌他们那副自持长辈的姿态”

“我要是长大了 我肯定不像他们那样”

在我和许若青的童年记忆里，

没有江南这个词的概念，

只知道我们生活的地方，

是以桥来命名的，清水桥头。

小时候觉得是一栋一栋的房子，

包围了一片一片的水。

长大后才知道，

是有了这一片一片的水

才有了这一栋一栋的房子。

我家后门打开走出去就是这条河的末流，

而把小河与房子隔开的是一座矮瓦墙，

墙下的支撑，

是由一块一块硕大的青石堆积起来的，

然后用水泥和碎石封顶当做地基。

许若青的家就住在河对岸，

我在这头，她在那头，

而把我们两家隔开的这条河没有名字，

包括河上的桥也是，

我小时候一直很纳闷，

为什么清水桥头的桥不叫清水桥？

为什么清水桥头的河不叫清水河？

直到长大后我才知道，

这老婆饼里也没有老婆呀，

这康师傅红烧牛肉面里也没有牛肉呀，

这网易云音乐里的歌那可都是灰色的呀，

这青衣程蝶衣也不会唱青衣呀，

这情感博主也没个女朋友呀，

噢~向来如此啊，那没事了。

3.

记得我小时候跟许若青一起玩的时候，

在瓦墙面前要踮起脚尖才能勉强看的到河面，

大人们总说：

“小朋友不要掉到河里面去昂，”

“掉到河里面去了，那要被鱼吃掉的。”

但其实那座矮瓦墙，

对当时的我们来说高的要死，简直望不可及。

小时候串门是一件极其平常的事情，

但是我不喜欢出去，我就喜欢一个人待着，

或者跟在妈妈的裙子后面出去串门，

记得那个时候我妈还是长头发，

村里就那么大点地，

基本上每户人家都认识，而且都有过交际，

晚饭过后大家都会从家里走出来，

特别是在夏天，有晚风的夏天，

在家门口，在水泥路上，在河边，在桥头，

在任何你看得见的地方。

我那个时候吃完饭总喜欢去找许若青玩，

她们家吃饭比我们家早，

所以基本上我去的时候，

都能碰上许若青的奶奶在河边洗衣服，

老太太爱抽烟，甚至上瘾，但是人很慈祥，

而且许若青奶奶做的红烧黄鱼特别好吃，

虽说她家就住在我家的河对岸吧，

但是我总不能游泳过去吧……

况且 我也不会水呀，

傍水而居不会水，

如同 吃饭不用嘴。

要去许若青家玩，就得先路过桥头，

桥头一堆人坐着，桥的两侧有两排长长的石凳，

大家就坐在石凳上面吹晚风，闲聊天，

基本上爷爷辈的居多，而且还都是男人，

女人们这个时候都忙着在河边洗衣服，

还没来得及加入闲聊的队伍里。

那个时候智能手机还没有普及，

读书看报是获取信息来源的主要途径，

手机对人们来说，

还只是一个打电话发短信的工具，

那个时候要是能让我玩一下，

我爸手机里的坦克大战，

我能开心到一晚上睡不着。

那个时候就连吃肯德基都是一种向往，

虽然对我来说现在也是向往。

我们村里有个爷爷养了一头牛，

许若青小时候对那头牛很感兴趣，

就经常拉着我去田里面，

看着那位爷爷牵着牛去耕地。

对于种田的老人们来说，

那头牛就是他们的命。

4.

我跟许若青小学毕业后，上了同一个初中，

但不在一个班里，她成绩比我好太多了，

她是尖子生，她是焦点，

刚升初中的时候就听说，

学校里有一个很有名气的学长，

长得帅唱歌好听，成绩还优秀，

叫什么什么杭，名字我记不清了，

反正我只知道，我第一次听《江南》，

就是他唱的，在一次校园活动上，

还别说，那个学长唱的确实好听，

好听到我去听一下原唱，

然后发现 嗯~还是原唱最好听，

但是这个词，

我怎么好像在哪里见过呢？

一时想不起来……

噢，想起来了！

在许若青小学的笔记本上，

她总是喜欢抄歌词。

活动结束后，许若青来找我，

笑得特别开心，跟捡了钱一样，

拉着我的胳膊不让我走，在原地激动的跺脚，

还一句话都不说，把我吓个半死，

我还以为她突发什么疾病了呢，我跟她说

“许若青你是有什么毛病吗？”

“你干嘛呢？发花痴啊？”

还真被我说对了，许若青张口就是，

“阿晚，你看到了嘛？”

“那个学长他好帅啊！”

“他唱歌好好听，我好喜欢他呀。”

他妈的一惊一乍的，吓老子一跳，我跟她说

“你有毛病吗许若青？你知道什么叫喜欢吗？”

“人我倒是没看清，歌确实唱的还不错。”

“但我还是更喜欢原唱！”

说完之后许若青从兜里,

拿出一个mp3问我听不听歌，

我断然拒绝了，理由是因为，

我要趁着下课时间去小卖部买辣条呀，

跟她听歌和我去买辣条，

这两件事情有什么可比性吗？

很显然啊，没有！

当然是…辣条重要啦!

其实我跟许若青谈过恋爱，

嗯…也称不上是恋爱，

准确来说就是两个幼稚小朋友,

对两性情感的首次试探。

有段时间她不知道发了什么疯，

可能看了哪部偶像剧，

天天在我耳边说，

“我要谈恋爱！我要谈恋爱！我要谈恋爱！”

“上帝啊 让我尝一尝爱情的滋味吧”

许若青发神经是有一手的，我治不过她，

我就等她撒泼完好好跟她说

“许若青，咱们中国人不信上帝”

“谈什么恋爱呀，你知道什么叫恋爱吗？”

“你连喜欢都不知道是什么你知道吗？”

许若青听到我说这话，她急了，

她急了!她反问我:

“那你知道咯，你什么都知道咯？”

“那你给我讲讲什么叫喜欢咯？”

我顿时语塞，不知道说啥

“我…嗯…我…我也不知道。”

许若青立马接话

“那你要不要跟我试一下咯”

我说

“啊？试？试什么？”

她立马解释

“啊呀，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啦~”

“就是我们试一下，

他们谈恋爱的人会做的事情嘛，好不好？”

“你小时候一个人拿着两张游戏王卡牌

自言自语不是也玩的很嗨嘛？”

“怎么样？我们试一试？”

我知道我不管怎么拒绝最后都得听她的，

所以我也懒得挣扎，就顺着她。

5.

这一场由许若青同志发起的假谈恋爱行动，

持续了三天就被她个人终止了，

理由是因为她终于发现，

偶像剧里的情节都是骗人的，

生活还是那个生活。

在年幼无知的时候，

我们总是以为谈恋爱就是爱情，

殊不知，我们其实从未遇到过爱情。

“也真没必要为了别人的一时兴起而沦陷”

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

在这件事情结束后的第二天早上，

班里面都在讨论着同一件事情。

昨天晚上，

在我们学校后面的公园里，

有一对男女跳河自杀了，没救起来。

听说是家里死活不同意他们结婚，

然后就相约殉情了，

当然也只是听说，不代表有绝对的真实性。

我始终都无法理解，

我觉得死亡是最可怕的东西，

我下意识想要逃避的东西，

别人竟然有勇气去面对。

无法理解，我无法理解。

许若青哭着来找我，我问她怎么了，

她说她知道昨天晚上跳河殉情男女的故事之后

想起来一句歌词，觉得特别难过

“不懂怎么表现温柔的我们”

“还以为殉情只是古老的传言”

我顿时有点感触，

想起我的太公公，就是我外公的爸爸，

他们当过兵，

就是不知道有没有上过战场扛过枪，

我一直没有问过，我不敢问，

我就记得我小时候去太公公家里玩的时候，

破旧的屋子里破旧的墙上，挂着一张照片，

是太公公和太太的合照，

好像穿着军装又好像没有。

我记不清他们长什么样子，

我也不知道他们叫什么名字，

我就记得后来太公公的自然寿命结束了，

过了大概七天，头七过后，

太太也就跟着去了。

我一直不明白，

人类寿命的逝去，

究竟还伴随着什么呢？

6.

中考结束 许若青去了市重高，

突然就感觉我的日常生活，

好像少了一点什么东西，

许若青以前总是喜欢跟着我走的，

这突然身后不再有个人跟着了，

到还有点不适应了，

可能现在她也不需要，

我走在她前面为她开路了吧。

高二的时候，许若青谈了个男朋友，

听说是他们学校篮球队的，

很高，很壮，还挺帅，

反正我肯定打不过他，我连篮球都打不过。

高中应该是大部分人人生中，

遇到的第一个会质变的转折点吧，

不同于小学时的孩子气，初中时的幼稚，

升到高中的我们增添了几分青涩的气息。

高中三年是最值得回忆的日子，

尽管大家都充满着心机，

但至少这是几十个人，

待在同一个教室里，

最后一段有集体感的日子了。

许若青谈了男朋友之后，

就很少跟我说话了，其实是我很少跟她说话，

这好像就是我们俩之间特有的默契，

她看得懂我在想什么，我也知道她想做什么。

有些友情就是这个样子吧，

突然在某一天它就变淡了，

倒也不是说疏远，

而是知道有些话不可能在对方面前说了，

挺失落的，挺难过的，但也无济于补，

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有解决的办法的。

不如好好学习，好好学习还能考个好大学呢。

唯一无法避免的是，

我跟许若青回家，

要坐同一班公交车，走同一条路，

我每次都能在公交车上，

看到许若青和他男朋友的身影，

每次都是下意识的扭过头看向窗外，

但是我们在同一站下车，

她那个篮球队男朋友，

每次都喜欢陪她下车走一段路，

我嫌他们太碍眼，

就等他们下车之后，故意坐到下一站再下车，

虽然回家的路远了一点，

但至少走起路来舒服，也没人挡在我前面。

许若青谈男朋友的日子，

是我读书最用功的日子。

直到有一天，周五放学，

我走出校门的时候，看到许若青在门口等着我，

应该是等我吧……

我当时还挺开心的，走到她面前调侃说，

“哟，许大小姐这是亲自来接我放学啊。”

“哎，我可没钱请你吃炸串昂”

许若青的神情很奇怪，

就好像是在绷着什么东西，

我看出了不对劲就收起了笑意，问她怎么了，

她克制的却又颤抖的说出

“奶奶…奶奶得肺癌了。”

我心存侥幸，我说

“应该早期吧…”

许若青沉默 我接着说

“应该没有那么糟糕吧……”

许若青把口水咽了下去，

嘴唇微微有些颤抖，说出：

“晚…晚期…”

我听到后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这样的事情对人的冲击性太大。

而我第一时间想起的是，

每一次红白宴席过后，

那些主人家分到我手里的香烟，

我都是偷偷的塞到那些抽烟的长辈手里。

现在看起来，是我也参与了害他们吗？

那天是我送许若青回的家，

我怕她一个人在外面待着出什么事情。

我到家第一时间就跟我妈说了，

我妈说她早就知道了。

两个星期前就查出来了，

村里的消息是非常灵通的，

哪家发生了什么大事立马就传开了。

许若青之所以今天才知道，

是因为她家里在瞒着她，

没想到我家里也在瞒着我。

我跟我妈说，

要不要挑个时间去看一看，我妈说都行。

7.

七月初的时候，放暑假了，

许若青天天在家陪着她奶奶，

那几天难得没有下雨，

我就跟我妈一起拎了一箱葡萄一箱桃子，

去了许若青家，好像初中毕业后，

就再也没有去许若青家看过了，

那些小时候爱去的地方长大后就再也没去过了，

这越是长大就越是不愿意走出家门去看一看。

都说江南变了，

但其实一眼望过去还是那个一望无际的天空。

路过桥头的时候，

那些长辈们都看着我，嘴里嘟囔着，

“哟哟哟，这不谁家那儿子嘛，”

“都这么大了，这么高了，”

“比他妈妈还要高了。”

我就只能出于礼貌的对他们笑一笑，点点头。

我跟我妈妈走过去的时候，

许若青的奶奶就坐在家门口，

好像是看到我们走过来了，

她就站起来走到屋子里面去了，

许若青的家还是没怎么变呀，还是那副老样子，

进门会有一个小院子，种着一些蔬菜绿植，

扁豆 青菜 葱 茄子 辣椒

当然还有那颗年纪比我还要大的铁树。

以及一堆我叫不出来名字的绿植物，

被种在泡沫箱子里放泥土做底的自制“花盆”里。

我抬起了头，空中有白鹭飞过，

小麻雀落在了屋顶的青色瓦砖上，

一户接着一户的自建楼房，

根本就挡不住天空的淡蓝色。

七点天色未黑却已经显示出来的月亮，

躲在一层又一层的白云身后，

和西边即将落下的晚霞，

形成一幅极美的天空画卷。

路灯在七点准时亮起，

不论天色是否渐晚，房子的屋檐下，

有燕子在春天建下并且遗留到夏天的窝。

许若青的奶奶牵着我的手，

把一瓶牛奶递到我的手里，

老一辈的人总是这样，

喜欢把东西藏起来，不舍得自己用，

一碰到小孩子或者有客人来的时候，

就大方的塞到别人手里，再怎么推脱都没用。

许若青陪我在她家前院里走了一会，

我才发现原来屋檐下面是有精致花盆的，

可偏偏用精致花盆装起来的植物…都枯萎了…

我跟许若青说

“你现在还难过嘛。”

她摇摇头说

“阿晚，你知道小时候，

我们一直去看的那头牛死了吗？”

我不知道这件事情，

我听到的时候就觉得有点可惜，

但也仅仅只停留在可惜，

毕竟那也只是一头牲畜而已。

我问许若青

“那头牛是怎么死的。”

她说

“被人吃了。”

她说完我才想起来，

前两天有人来家里送过牛肉，

噢，原来我们都吃过那头牛的肉，

过了没几天，

听说那个放牛的爷爷也去世了，

耕地的牛死了，

视牛如命的人自然也就活不下去了。

日子过一天算一天，

许若青和她的男朋友分手了，

分手之后她的眼睛里，倒是有几分，

“山月不知心里事，水风空落眼前花”的样子。

好像一切又回到了故事的最开始，

而故事的最开始总是如此的温柔。

END

那天许若青来我家吃饭，我妈盛情款待，

我能很明显的从她的脸上看出温柔两个字，

可明明她跟我待在一起的时候就会埋怨我。

吃完饭后，我们推开后门，

走到了那面矮瓦墙前，

其实现在已经不是瓦墙了，

瓦墙太危险，换成了结实的水泥墙。

而那面小时候对我们来说，

高的要死 简直望不可及的矮墙，

现如今我们已经可以双手撑在矮墙上了，

低头一看，河水其实并没有那么清澈，

但很明显的可以看到几条鱼在水里游，

夕阳金色的光从西边照过来，

把我们两个人的影子映射在东边的墙上，

突然有雨滴落下来，

怎么？开始下太阳雨了？

湖面上泛起层层涟漪，

一圈又一圈，一圆又一圆，

我到这个时候才明白，

原来那句歌词是轮回的意思啊。

我转过头看向她，轻声呼唤她的名字

“许若青”

她那如水般的眉眼，只是轻轻眨了一下，

就写完了一整个关于江南烟雨的故事。

“好久不见”

原创：青衣程蝶衣

禁止盗用文案

违者必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