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小就是周澈眼中的笨蛋。

为了维护他脆弱的优越感，我控分控了十二年。

直到高考前，我亲耳听见他得意地炫耀：

「教了她几个『巧妙』的错误解题思路，保证报志愿的时候她离我远远的。」

我心如死灰，直接请病假去了大理散心。

高考当天归来，以省状元身份考入清华。

周澈疯了似的找我忏悔，在清华园里淋成落汤鸡。

「晚晚，我错了！那些话不是真心的！」

我平静地抽出被他攥住的手腕：「周澈同学，自重。」

1

八点钟的闹钟还没响，周澈的电话就闯进来。

「江晚，人呢？磨蹭什么，快点过来帮忙！记得带早饭！」

他的声音带着一股不耐烦，背景音是操场上嘈杂的喧闹。

一年一度的高三「毕业生义卖」是学校的传统。

我强忍着小腹的疼痛，来到了学校操场。

周澈的摊位就在操场入口处，经过的同学都可以看到。

见到周澈后，我微笑道：「买了你最爱吃的蟹粉小笼。」

周澈没有看我，很自然地接过早饭，尝了一口，不冷不淡地回了一句：

「凉了！」

「现在距离我给你打电话已经过了两个小时了，从你家到学校只需要半个小时。」

「江晚，懒觉舒服吗？」

听到责备，我有些委屈：「我不是故意的，今天来姨妈了，身体不舒服。」

周澈冷冷一笑。

「矫情！这只是每月的正常生理现象，很疼吗？」

「一模刚刚结束你就这样放松自己，你拿什么跟人家比？」

周澈飞速变脸，满眼欣赏地看向了隔壁。

隔壁是校花林姚的摊位，已经聚满了人。

「早饭已经凉了，另外一份就送人吧。」

「别说哥哥不关心你，是你自己今天生理期不能吃凉的！」

不等我说话，周澈就已经把我的早餐拿到了隔壁。

校草为校花送早饭的戏码自然引得隔壁众人欢呼。

2

我的耳膜有些生疼。

刚要离开时，几位同学拉着一个大包裹停在了周澈的摊位前。

他们都是周澈的同班，彼此有些印象。

此时，周澈也从隔壁回来了。

周澈对着我说：「你来帮我给这些『废物』定价吧。」

「毕竟你对它们比我更熟悉。」

我有些不明白周澈话里的意思，但当包裹被打开之后，我直接愣住了。

包裹里的物品有很多，吉他、篮球、鞋子、书籍……

「这些东西都是我之前精挑细选送给你的，你要把它们卖了？」

面对我的指质问，周澈异常的平静。

「大惊小怪，这些『废物』在我家里除了占据空间，一无是处，刚好义卖卖了！」

我被气笑了：「大少爷？你很缺钱吗？」

我家和周澈家是世交，我和他从小一块长大，他的家庭条件没有人比我更清楚。

「不缺。不过把这些卖掉后，得到的钱我自有用处。」

我拒绝给这些物品定价，在我的心里它们都是无价的。

那些东西，每一件都刻着我和周澈过去的痕迹。

「周澈，这些东西不能卖！」

我语气十分坚定，甚至带着点哀求。

「不能。」

周澈的语气同样坚定。

「这些东西送给我便是我的东西，我卖我自己的东西你管不着。」

「还有，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用那种语气跟我说话。」

「前两年，我家公司出了问题，你家确实帮了忙，但这不是你道德绑架我的理由。」

「你这样真的很下头。」

周澈最终还是给它们定了价，每一件都极其廉价。

我明白，这就是他心里我对他的感情的价位。

3

价格打出后，学校里多得是有眼光的同学。

不到十分钟，周澈的摊位已经挤满了人，包括林姚。

周澈有些得意。

周澈一边拿出手机收钱，一边叫卖。

「典藏版民谣吉他，128！」

「纯手工木质香水，50！」

「限量版 AJ，88！」

......

「物品齐全，应有尽有，学长严选，物美价廉！」

周澈的收款码开始不断进账，摊位上的东西迅速地被销售一空。

卖完第一波后，周澈拿出了一摞笔记开始了第二轮叫卖。

「手写笔记，本人自己总结的上分秘籍，满满的干货！」

「本人一模成绩 580+，战绩可查！」

看着周澈手中的笔记，我脸色惨淡。

一周前，我通宵达旦地帮他抄写笔记，问他用途他不答。

没有想到他居然是用来换钱的。

我可真是他的廉价劳动力。

听完周澈的介绍后，有同学拿起一本笔记翻开来看。

「这笔记的字体真好，没有想到学长不仅人帅，写的字也好看。」

周澈哈哈一笑：「这笔记是一位美女学姐抄写的。」

周澈的视线直接看向了林姚。

不出意外，经过周澈的一番洗脑操作，周澈再次进账两百。

此刻，整个摊位上，没有被售卖的只剩下了十本已经开封的文学名著。

周澈看着这些书皱起了眉头，眼中满是厌恶。

而我的心却已经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周澈把它们卖出去。

我可不想别人发现这些书里隐藏的秘密！

4

「你真的很无聊。」

「我每年生日，你除了送一本书，难道就不会送其他值钱的吗？」

「大家现在都看手机，谁还会看实体书，卖都卖不出去，真是『废物』！」

出于心里的担心，我没有心情应对周澈的冷语，直接顺着他的话。

「既然没人买，你就把它们还给我吧。」

说不伤心是假的。

周澈根本不知道书里的秘密，说明他真的从来没有看过我送给他的这些书。

周澈摆了摆手刚要说什么，一个学弟突然饶有兴趣地走到了摊位前。

「这里竟然有典藏版书籍！」

惊呼的同时，他拿起了放在最上方的《三体》。

我心中不禁暗道：「完了！」

翻开封皮，他眼睛突然一亮，指着扉页夹着的东西，惊奇地喊道：

「学长！这书里怎么夹着信啊？情书吗？」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那封信用淡蓝色的信纸叠着，上面还用幼稚的笔迹画了个小小的爱心。

那是我初二那年，在他生日时偷偷塞进书里的。

写满了一个小女生所有隐秘的、滚烫的、视若珍宝的喜欢。

周澈脸上刚才的不耐烦瞬间消失，他几步跨过去，一把从学弟手里夺过那本书。

他抽出那封信，展开。

阳光落在他脸上，映照出他微微蹙起的眉头，和眼中一闪而过的……讶异？

那一刻，我几乎屏住了呼吸。

心里某个早已熄灭的死灰角落，竟然可悲地、微弱地、重新跳动了一下。

「或许他看到了，会想起一点点从前？」

他抬起头，精准地锁定了一旁狼狈不堪的我。

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感动，没有任何怀念。

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一丝……玩味。

「江晚，这是你写的？」

我的脸瞬间烧了起来，血涌上头顶，又迅速褪去，留下一片冰冷的苍白。

周围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聚焦过来，带着好奇、探究和毫不掩饰的窃笑。

他把那封信递到我眼前，指尖几乎要戳到我的鼻梁。

「是。」

我咬紧牙关，艰难地吐出一个字。

此刻的我已经无地自容。

「怪不得你想让我把它们还回去。」

「行啊。」

他轻笑一声，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施舍意味。

「既然是你写的，那你就买回去吧。」

「看在你喜欢我那么多年的份上，算你便宜点。」

「一封，二十五块！」

「这儿还有九封，正好十本书，十封信，二百五，整数。」

二百五三个字，他咬得又轻又重，像淬了毒的针。

周围看热闹的议论声越来越大，像无数只嗡嗡叫的苍蝇。

我像个被抽走了灵魂的破布娃娃，僵硬地、麻木地掏出了手机。

用尽最后一丝完成转账，然后带着书逃离了现场。

傍晚，周澈发了一条朋友圈。

配图是他和林姚在喝星巴克，还有一张 1314 的转账截图。

「女神请客，义卖大成功！」

「不啃老，自己赚的钱，这次女神终于接受我了。」

我转身将那些信烧了。

5

晚上，我躲在被窝里，任泪水决堤。

和周澈从小学到初中的过往一幕幕在脑海浮现。

那时的他是聪明又有点小骄傲的优等生。

我是那个永远比他「笨」一点点、跟在他身后的影子。

他总爱揉乱我的头发，带着点漫不经心地叫我：「笨蛋江晚，这题都不会？」

笨蛋，这个词贯穿了我的整个童年和少女时代。

但他从来不知道我并不是真的笨！

只有我自己知道，每一次考试前，我需要多么精确地计算，才能让我的分数稳定地、毫不起眼地比他低那么几分。

数学最后一道大题故意空着，英语作文刻意用个不那么出彩的句式，物理压轴题只写个开头……

我为他控分十二年！

只为了守护他那点因为家境略逊我家一筹而格外敏感脆弱的、身为天之骄子的优越感。

我天真地以为，只要我足够乖，足够笨，足够隐忍，他就会一直让我留在他的光圈里。

直到高中分班，他毫无悬念地进了实验班，而我被分到了普通班。

物理的距离像一把钝刀子，开始缓慢而持续地切割着我们之间本就脆弱的关系。

周澈迅速适应了实验班精英的光环。

而我，

成了他急于摆脱的、来自普通班的、不那么体面的过去。

6

往后的一周，我屏蔽了所有关于周澈的消息。

手机静音，扔在抽屉最深处。

世界十分清净，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窗外单调的蝉鸣。

直到那个闷热的午后！

课间刺耳的上课预备铃刚停歇，走廊里骤然炸开一片喧哗。

「快看公告栏！大新闻！」

「卧槽！周澈和林姚？晚自习操场？」

「真的假的？被年级主任当场抓获？接吻？！」

「牛逼啊！高三冲刺阶段玩这么大？！」

那些刻意拔高的议论声浪，裹挟着兴奋、鄙夷和猎奇，撞进我的耳朵里。

我握着笔的手指不受控制地痉挛了一下。

笔尖在模拟卷上划出一道丑陋的、长长的墨痕。

同桌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我的胳膊肘，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担忧：

「晚晚……你，你没事吧？」

她的目光落在我惨白的脸上。

我扯了扯嘴角，想挤出一个没事的表情，却发现脸上的肌肉十分僵硬。

喉咙发紧，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只能被动地摇了摇头，目光死死地钉在卷子上的墨痕上。

周围那些或明或暗的视线，像探照灯一样聚焦过来。

怜悯的、好奇的、幸灾乐祸的……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我牢牢困住。

「啧，这下『一无所有姐』实至名归了。」

「舔狗舔狗，舔到最后，果然一无所有。」

「周澈也够狠的，一点面子不给留啊……」

「要我说，江晚也是自找的，早该看清了。」

听着这些淬了毒的话语，我忍无可忍，双手重重地拍在桌子上。

周围的世界重新安静。

可是『一无所有姐』。

这个带着强烈侮辱性的绰号，还是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年级。

甚至蔓延到了低年级。

它成了钉在我身上的耻辱标签。

二模就在这种令人窒息的气氛中降临了。

而我这次也没心思精确地去控分和答题。

各科都是简单快速写完，提前交卷。

成绩公布那天，毫无意外地，我的名字赫然排在普通班第一名！

分数甚至逼近了实验班的中游。

教室里一片哗然，惊讶的目光再次聚焦。